“凡事总有个开头,我不怕。”
“我怕,”正印看着宿舍窗外绿油油草地,“我怕成为社会人海芸芸命生中一名。”
宁波提醒她:“走之前,你最好见一见余仁邦,把事情交待清楚。”
“我借他的参考书全还清了。”
“你只欠他参考书吗?”宁波语气讶异兼讽刺。
“自然。”正印理直气壮。
“他的说法不一样。”
“你干嘛听他一面之词,况且,”正印有愠意,“有什么话他为什么不对我直接说,要跑到我表姐后面诉苦。”
宁波过一会儿才说:“他爱你,所以他怕你。”
“他懂得什么叫爱?”
正印正把一件蝉翼纱的跳舞裙子折起放进衣箱里。
宁波问她:“你懂吗?”
正印笑笑,“不,我也不懂。”
宁波模一模纱上钉的亮片,“这纱有个美丽名字,叫依露申,英语幻觉的意思。”
正印十分吃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多粗心!”
宁波长长吁出一口气,“你我已经二十四岁,却一次婚都未曾结过,还有何话可说。”
正印安抚她,“要结婚今天下午就可以结。”
宁波自顾自说下去:“几次三番到巴黎、到威尼斯、到碧绿海岸……身边都没有人,真窝囊,真落魄。”
“一有人追,你就穷躲,还说呢!”
宁波讪笑。
“你可记得我们十多岁的时候,有天一起去看网球赛?”
“有一年我们几乎每个礼拜都在网球场上看男孩子,你说的是哪一次?”
“哈,这次轮到你记性差了。”
宁波电光石火是想到了那件事,靠墙角坐下来,“呵是!那是当你和我都年轻的一个美丽五月早上是不是?”
那个男生叫什么?胡龙杰、苏景哲、伍春明、阮迪恩?不不不,不是他们,对,宁波完全想起来了,那个男生甚至没有名字。
一直记得一个无名氏!
六年了,尚且念念不忘,真是奇迹。
“你猜他在地球哪一角?”
宁波答:“你可以登报寻他:绝望地搜寻某男士,某年某月某日在某球场偶遇后永志不忘,渴望相见……”
正印不以为然,“这便是强求了。”
“你希望他在茫茫人海中自动浮现?”
“是。”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机会率就稍低,而缘分其实也就是碰机会。”
正印笑笑,这时男女同学已经知道这两姐妹要走,纷纷过来辞别,她们索性打开房间门,与同学话别,拥抱,交换地址。
当天傍晚,姐妹俩叫了计程车前往飞机场,可是有人的车子早在门口等。
却之不恭,只得推了计程车。
那位司机是许竞飞,电机工程系博士生。
送到飞机场,正印傍宁波一个眼色,示意她把他打发掉,那许小生不是笨人,把一切看在眼内,悄悄话别。
“宁波,我叫许竞飞。”
宁波讶异:“我知道。”
“勿忘我。”
宁波笑了。
此时此刻,她学艺满师,收拾包袱下山预备大施拳脚,好在江湖扬名立万,往后日子吃粥吃饭,看的就是这几年了,凡心已炽,哪里还顾得情话绵绵,儿女私情。这许竞飞统共掌握不到正确时机,可谓失败。
“将来一定有见面机会。”
她与他握手道别。
“唏,”正印嘘口气,“总算摆月兑了这班海底游魂。”
宁波笑说:“生儿子有什么前途,一天到晚追女生。”
转头一看,正印已经伏在座位里睡着了。
这,也许是她们最后一觉,往后,便要不眠不休地搏系。
回到家,兵分两路,宁波的行李跟正印回阿姨家,她人则先去拜见母亲。
母亲一年前已搬入新居,现在的住所虽称不上华丽,到底位于中等住宅区,整洁得多,屋宽心也宽,方景惠女士宽容得多。
宁波记得她建议母亲搬家那天的情景。
做母亲的吃惊,讶异,“你,”指着女儿,“你哪里来的钱?学费生活费兼乘飞机来来回回不去说它,居然还能替我付首期款子,我可不要用来历不明的金钱!”
宁波一怔,正印已在一旁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阿姨劝说:“宁波已储蓄了好长一段日子,我又帮她投机炒卖,所以存了不少现款,若是来历不明,怕不只这一点点,你多什么心?”
宁波这才说:“若不是为了读书,早三年都可以实现置业愿望。”
阿姨接着说:“房产价格在未来十年大约会涨上十倍以上,我打算大量搜刮中小型住宅单位。”
方景惠劝方景美:“你不要太贪。”
方景美笑一笑,“你管你教书,我管我弄钱。”
这一年,房价疯狂飚升,宁波已经赚了一注。
赚这样的钱固然可喜,可是宁波希望她能够在某机构占一席位,做到名利双收。
在飞机场迎接她俩的是阿姨。
她对正印说:“你爸找你。”
正印心惊肉跳:“他健康没问题吧?”
“你放心,他壮健如牛,又离了婚,所以勤于操练身体,状态犹胜昔日。”
宁波自心底叫出来:难道还打算结第三次?
阿姨说:“我对他说,真想生一两个儿子呢,现在也是时候了,再拖,来不及了。”
咦,关系已经进化到这般文明,倒是好事。
正印问:“那他找我干什么?介绍女同学给他?”
“不,他打算叫你到厂里帮他。”
正印立刻拒绝,“我不要做那种腌赞的小生意,我打算到银行区找工作。”
宁波在一旁听着不响。
丙然,阿姨斥责女儿:“你一生衣食来自这间猥琐的小型工厂,怎么,现在配不起你大小姐了?”
正印噤声。
宁波打圆场,“正印的意思是,她想到大机构工作。”
阿姨看着宁波,“你呢?你肯不肯帮姨丈?”
宁波笑道:“我求之不得。”这是真活。
“明天就去上工。”
“遵命。”
“现在去见你母亲吧。”
母奈家有客人,人客是她父奈。
到了这种年纪,她父亲也女胖了,外型看上去较为舒泰,语气也较为松懈,不那么愤世嫉俗。
最近,文化界重新奠定了他的地位,江某颇受抬举,他一高兴,也不管收入有否增加,已经放开了怀。
案母两人齐齐感慨地说:“终于回来了。”’
仍然是白衬衫、牛仔裤,一脸稚气笑容,可是双目暗暗流露光华,蕴含杀气,看样子振翅欲飞,为达到目的也打算付出代价,途中不知打算踩死多少对头。
“年轻真是好。”母亲说。
宁波感慨道:“时间过得那么快,终身要小跑步才追得上社会节奏步伐。”
她父亲笑,“听了也替你辛苦。”
宁波温和地微笑,是,她的急进与父母一向有距离。
只听得父亲说:“宁波,多谢你补偿母亲,她今日总算安居乐业了。”
宁波不语。
气氛居然有点温馨。
半晌,宁波站起来,“阿姨在等我呢!”
“你去吧!你运气好,有两个母亲。”
宁波笑答:“是,我是个幸运女。”
姨丈在等她。
采取疲劳轰炸手段,也不让甫下长途飞机的外甥女稍加休息,一股脑儿把厂里的烦恼向她倾诉。
说到最后,牢骚来了,“这世上除了至亲,无一人可信,宁波你说是不是,笨伙计不中用,精明伙计踩老板。”
宁波笑笑,咳嗽一声。
姨丈立刻会意,“对,关于薪水——”他说了一个救目。
宁波一听,不置可否,自然是嫌低。
街外起码多十五个巴仙,她早已打听过了。
好一个姨丈,不慌不忙,立刻笑眯眯地说:“你看我,老糊徐了,竟把去年的行情拿出来讲,这样吧宁波——”
又讲了一个数字。
这下子约比外头多出百分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