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土生,家里做瓷砖生意,厂开在兰里,老父每日仍然花三小时在来回交通上,母亲去年故世,说到此地,年轻人双目润湿。
思敬忍不住有点感动。
这年轻人不错。
思敬本来打算把自己的事也向他透露二一,问人家那么多,不让人家问可不行,但是江永光却没有问及她们母女私事。
这叫人欣赏。
他说:“我住在林荫路,你们却住在绿林道。”
小昆笑,“这一带以前一定是茂盛的森林,你瞧路名就知道了:北林路、罗宾汉路、兔子里、白鹿道……”
“也难怪,开发才百多年。”
“什么都新簇簇,不比我们,一只花瓶就五百年历史。”
接着小昆向江永光打听许多关于会计一行在当地就业的情况,江君详尽地一一解说。
两个年轻人正式交换电话,江永光可是一点不放松,“下个星期六我同样时间来接两位。”
小昆更直接:“明天有什么不好?”
“明天我陪家父。”
“啊,”小昆说:“那是极应该的。”
思敬微笑,大家有话直说,多好。
不准母亲多说的小昆自己却说了很多。
回到家,她的结论是:“多个朋友总不错,住得近,可互相照应。”
缘法到了,自然有机会结识。
星期天,思敬正在看报,小昆叫她:“妈妈,妈妈,父亲说订不到酒店,无论如何要收留他。”
恩敬一声不响,走过去,把整座电话连挥头拉出来,摔到墙角去,吆喝女儿:“你有完没完?”
小昆垂头丧气,“好好好,我明白了。”
思敬坐下来测度,这样噜苏,自然是洪某新家庭出了纰漏,那边没事,他怎么会想到这里。
整整四年,都不见他如此热心。
当年拿着他的赡养费,带着小昆,一筹莫展,幸亏有大姐替她出主意:“婚姻失败是很普通的悲剧,不过你中学出来就嫁人,经济不能独立,却是至大的惨事,以你的情况,是移民的好,把房子卖了,到那边去足可以置两幢花园平房,便宜那间付个首期款子租出去,贵的那幢自住,屋价可以付清,洪某那笔钱,存银行等收利钿,千万要守住,别贪图别的,你自己呢,趁空进修,充实自己,有了学问,过事较为沉着,人家要害你,你会得反击,一步一步重头来,可别着急,也不用惊徨,他糟蹋你,不要紧,有一日,你生活得更好,看也不要再看他。”
什么都给大姐说对了,现在,听见他名字都讨厌,终于有一日,对他会一点感觉也无吧。
去年大姐来探访她,住在她家。
大姐十分感慨:“你看你思敬,女儿那么大了,与你多么亲厚,明年又可取大学文凭,听说校方已打算聘请你,连工作都有了,居住环境这么好,又离了那些无聊的亲友,连我都羡慕你,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哪有这么好?大话是安慰成分多吧,不过听在耳中,思敬却有点自得,她总算学会处理生活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特别是洪君,来扰乱她平静的新世界。
下午,思敬像所有女性那样去逛公司,买化妆品,理发……心境渐渐平静。
饼去的事不用再提。
饼两日,接江永光电话,亲切的声音:“我去唐人街,要不要顺路带什么?”
“我家很少用唐人街物品。”
“我也赞成就地取材,不过家父想吃火腿。”
“多谢关照。”
“那么,我们星期六见。”
星期五下午另有稀客。
思敬早放学,小昆尚未下班,门铃一响,思敬放下笔去开门,先头没认出来,只见客人是个中年人,秃头、身型壮大,随即怔住,噫,这不是洪昭翔吗?
他见到她也呆住了。
她完全摆月兑了他所认识的拘谨、土气,此刻不施脂粉,一脸朝气,穿着大毛衣及一条色彩斑斓的紧身裤,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不止。
呵,世上真有月兑胎换骨一事。
思敬立刻说:“这里不欢迎你。”
洪昭翔有点自惭形秽。忽然心虚,“小昆——”
“她还没下班,你稍后才与她联络好了,别再乱按门铃,不然我会拨九一一召警。”
思敬并未提高声音,不知怎地,洪氏却相信她真的会那么做。
当初他对她,也实在太过分了一点。
分手是很普通的事,但不必做得那么无情,那么绝,相处那么久,孩子已那么大,他不该狠狠踩她。
洪昭翔知道自己的事,苦笑,提着行李离去。
他有许多朋友,不愁没有地方借宿。
思敬轻轻把门关上。
她一字不提这件事。
但是小昆傍晚接到父亲电话,还是赶出去了。
要到深夜才回来。
星期六一早又要外出,“父亲有一份文件给我看,是他的遗嘱,一会儿请江永光等等我。”
思敬当然随她去。
小昆是他的女儿乃不争的事实。
江永光早到了十分钟。
“我特来欣赏你们花园。”
“春暖花开的时候,还真正不错。”
“下过一番心血的吧。”
“我们有一个日裔园丁。”
思敬怕他失望,故说:“小昆有事出去了。”
江永光好似一点不在乎,“那么,我陪你去喝茶。”
“不等她吗?”
“留一个字条好了,我们到瓦斯镇去,我知道一个吃希腊菜的地方,那煨菜做得之好——”
“去吧。”思敬抓起大衣。
江永光小心替她穿上,折好翻领。
上车时先打开车门,让思敬先上,然后回到驾驶位上。
思敬很少让人如此服侍,十分舒畅。
一路上思敬说着,初到贵境的窘事,怎么样为着原则,同洋人吵架:“我的车稍微碰到他的后档,他声势汹汹扑上来,我说:‘你要打我吗?车上还有一个女孩,你也想揍她吗?既然如此,不如召警。’
“他怎么样?”
“他叫我赔钱。”
“赔多少?”
“十块钱。”
“那么便宜。”
“我即付他三十块,叫他当场写收条。”
“做得很好。”
“我怕他反悔,记下我的车牌,哪里撞了一个大洞回来把帐算我头上,后来也不知道当时是何处来的勇气,忐忑好几天。”思敬哈哈笑起来。
“现在一切都会得应付了吧?”
“危急管理,见招拆招,过一日算一日。”
江永光笑,“来,去看场电影。”
“我情愿去逛美术馆附属店。”
心情愉快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他们接着又到一间光学店去参观天文望远镜,觉得口渴,去喝咖啡,然后思敬看到大堂里的钟。
下午六点了!
“不行,我得马上回家。”
怎么可能,天不知已黑了多久,小昆,一定在家等她。
思敬连忙拨电话回家,没人听,反而放下心。
幸亏小昆也有约会。
江永光笑问:“晚上很少出来?”思敬不语。
“夏季天色长,市中心有几个颇有趣的地方,我带你去。”
“一言为定。”
江永光把她送到门口,“下星期六?”
“当然。”
“今天真一高兴。”
“我的感觉也一样。”
开门进屋,才发觉小昆在书房用传真机。
“你没出去?”
小昆抬起头来,一脸笑容,“我刚回来。”,
“看到我的字条没有?”
“看到,我去过瓦斯镇希腊餐馆。”
思敬怔住,“什么,没看到我们?”
“看到,怎么没看到。”
“那为什么不打招呼?”
“你们谈得那么投机。”小昆笑不可抑,“那么高兴,我何必打扰。”
“是,”思敬承认,“他既健谈又风趣。”
“我马上悄悄离去,自寻娱乐。”
饼一会儿,恩敬才问:“我没有过火吧?”
“约会个把朋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