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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流光 第19页

作者:亦舒

他笑笑,“你忘记我了。”

咏诗想起来了,立刻说:“不,我没有,你是哲文的室友。”

“章小姐好记性。”

“你在本市?”咏诗好奇问。

“不错,我毕业了,返来工作。”

“呵那多好,医务所几时启业?”

“已经开始营业了。”他把地址说一遍。

“冯先生,有空大家见过面。”

“下个礼拜行吗?”

“呃,我查查空档才覆你好吗?”

那边不欲勉强,便岔开去说别的:“日子过得真决,哲文去世已一年多。”“是,你怀念他吗?”

“我还穿着他送我的凯丝咪外套。”

咏诗轻轻叹口气,不欲多讲。

对方见没了话题,问候两句,挂了电话。

咏诗看看记下的地址,搁到一旁。

她并没有再同冯医生联络。

偏偏是热天易伤风。

秘书同她说:“隔壁有位王医生,给的药,吃一天就好,何不去看看。”

“一天就好?”那么大的诱惑。

咏诗放下文件,立刻走到隔壁。

没想到走廊那一头有两间诊所,两位医生,一位姓王,另一位姓冯,叫冯渊。

名字好熟,咏诗嗯一声,是他,是哲文室友,没想到与她也是邻居。

反正看医生,不如看熟人。

咏诗推开冯医生诊所玻璃门。

候诊室一个病人也没有。

“医生不在?”

看护答:“在,这位小姐什么事?”

呵,生意那么差。

咏诗笑道:“我感冒发烧。”

看护也笑,“小姐,冯先生是心脏科医生,不看感冒。”

原来如此,又冒失了。

咏诗马上说:“对不起,失敬。”预备撤退。

可是身后有一把声音喜悦地说:“咏诗,是你。”

咏诗转过头去。

她看到一位五官清矍的年轻人。

“冯医生?”

“正是在下。”

她与他握手,“幸会幸会。”可是,他怎么一眼就知道她是章咏诗?

冯氏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看过你许多照片。”

咏诗叹气,是,她有空总寄照片给周哲文。

冯医生温和地笑,“其实,我也懂得诊断伤风。”

咏诗抬起头来,不知痣地,语气骆纵,同平日的她大有出入,“我要吃了一天就好的药。”

冯医生笑,“我试试看。”

咏诗的伤风要捱过周末才痊愈,可是她见了冯医生却不止一次。

严格来说,他们不过通过两次电话,可是咏诗待他不客气,一说就说心中话,异常写意。

病好之后,他约她听音乐。

坐了廿分钟,咏诗便说,“那几把梵哑铃像杀鸡。”

以前她会忍耐到半场休息时才找个婉转的借口。

冯渊笑笑,陪她离去。

他俩去看了场精彩的科幻电影。

咏诗说:“形式不重要。质素至要紧。”

冯渊颔首。

“无论做什么,总要做好它。”咏诗还补一句。

棒不多久,咏诗的母亲便问,“你找到新朋友了吧。”

咏诗一怔。

奇怪,难道看得出来?

“气色好多了。”

“是个普通朋友。”

“别太挑剔人家。”

这句话另一个意思是“人家不嫌你就好”。

母亲太希望看到咏诗成家。

她又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记得它。”

咏诗抬起头来。

呵母亲大约都知道吧,瞒不过她的法眼。

“有机会让我见见他。”

忽然之间,咏诗觉得这不过是母亲一个卑微的愿望,于是说:“一定。”

母亲从来没见过周哲文。

没想到冯渊先把咏诗请到家里去。

那是一间老房子,装修却是簇新的,老佣人做了极精致的三菜一汤,冯渊的母亲已经去世,只余父亲,对咏诗非常客气,与她谈了一会子唐诗,喝了碗汤,便退到书房去了。

咏诗喝多了一点香槟,只觉十分松弛,到偏厅坐下听音乐,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冯渊把窗帘拉开一点,“咏诗,来看这月亮。”

咏诗过去张望,“嗯,真美,那么大那么圆,你看,那里是桂树,那个是吴刚。”

冯渊忽然想念母亲:“家母已不能赏月。”

咏诗很坦然说:“可是她已与日月同在。”

“你真的那样想?”

“当然,她已经天眼通,无所不知。”

“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她?”

“因为这个世界的事已不再使她烦恼,而且,世间数十年不过短暂匆匆,彼此很快就可见面。”

冯渊点头。

咏诗觉得是时候了,她轻轻说:“那些信,是你写的吧。”

冯渊转过头来。

“哲文给我的信,全由你代笔吧。”

他不语。

咏诗说:“没关系,告诉我好了,我一早已知道。”

“是,”冯渊说:“的确出自我手笔。”

“谢谢你。”

“不怪我冒昧?”

“那些真是好信。”

“咏诗,你文笔也极佳。”

“信呢?”

“你叫我丢弃。”

“你有无扔掉?”

“没有。”

“有没有带回来?”

“一共五十二封,全收在一只盒子里。”

“你怎么会回答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开头是因为哲文没有空,他请我代答。”

事实并非如此。

周哲文连信都不拆,随意扔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个人一到纽约,已把女友丢在脑后。

冯渊不敢说出来,怕咏诗窘。

“你是基于同情吗?”

“不,是因为你的信写得实在好,我渴望读,也渴望回复。”

他问周哲文:“我可以读这些弃信吗?”

“请便。”周哲文头也不抬。

以后,凡是章咏诗有信到,先在茶几上放几日,冯渊见无人理会,才拆开阅读回覆,没想到一年就是这样过去。

“周哲文这个人——”咏诗说到一半。

冯渊给他接上去:“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是,他也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咏诗亦觉得这样的批评很中肯。

她低下了头,“那样年轻且有前途的生命。”

“是,真可惜。”

咏诗说:“家母想见你。”

“我随传随到。”

真奇怪,这一对男女,在没有见面之前,已经通过好几十封信。

然后,他们就订婚了。

咏诗的同事们啧啧称奇。

“章小姐凡事低调,终身大事亦不例外。”

“以前她好象有一位医生朋友在纽约,就是他吗?”

“不不,”咏诗的秘书说:“这回我是媒人,一次感冒,是我叫章小姐去看医生,她是那样认识冯医生的。”

“可是冯医生是心脏科医生。”

“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章咏诗自己却是明白的。

也许周哲文远赴纽约,只为做一个中间人,好介绍冯渊给章咏诗认识,否则人海茫茫,他与她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对方的踪迹?

咏诗的母亲说:“冯医生与你很相配。”

咏诗承认:“是,我俩情投意合。”

“喜欢孩子吗?”

“呵孩子,四个起,六个止。”

做母亲的白女儿一眼,“且生一个试试看。”

咏诗笑嘻嘻,事实胜于雄辩,何必现在与母亲争论。

地小人多,一日,咏诗在某酒会碰到周帼仪。

她过去招呼。

“伯母精神好些没有?”

周帼仪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关怀,彼时我们急痛攻心,对你有无礼之处,请多包涵。”

“什么的话。”

“咏诗,我快结婚了。”

“那多好,恭喜你。”

因不想争出风头,咏诗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她。

周帼仪问:“那边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

“一表人才。”

咏诗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走回冯渊身边

然后,她握紧了冯渊的手。

天使

蓝和平遭遇意外那日,开始的时候,其实与任何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早上七时半,这年轻俊朗的王老五如常起床梳洗,吃早点,看报纸。

然后,他驾驶一辆小小的房车去上班。

车子驶到三号公路,他发觉交通略为挤塞,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心急,于是在下一个路口,转入五号干线,没想到这一秒钟的决定,影响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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