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意正迟疑,老太太已在车子里伸手招她。
乃意只得上车。
车厢宽大豪华,前后座用玻璃隔开挡声,老太太看着乃意微微笑。
姜是老的辣。
老太太开口:“你觉得倚梅怎么样?”
“极大方,很可爱,容易相处。”
“是,”老太太由衷赞成,“这孩子令人舒服,但是有点城府。”
乃意答:“世事古难全。”
“岱宇呢,你又怎么看?”
“率真的完美主义者。”
“没有缺点吗?”老太太笑。
哪里难得倒任乃意,“好友眼里出西施。”
“你自己呢?”
“我?”乃意笑出来,“每个人看自己都是瑰宝,毋须商榷,我岂会例外。”
老太太乐了,平常年轻人就算能说会道,到了她眼前,也变得拘谨起来,没想到任乃意天真烂漫,童言无忌,老太太慨叹,“不知多久没听到真话。”
乃意笑笑。
老太太问:“你认为谁更适合我们家保育?”
乃意不假思索,“甄保育喜欢的人最适合甄保育。”
老太太不悦,“他哪里有主张。”
不是每一个人受得了真话。
乃意发觉车子尽在兜圈子,恐怕要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她才能够顺利回家。
真厉害,老太君一则掌权,二则年事已高,便自觉地位超越,她怎么样说,人家就得怎么样做。
在甄府,自然没有人敢逆她的意。
奇是奇在一大帮年轻人心甘情愿把生命交在她手上任她编排,如今已没有吃人的礼教,外头明明那么自由,为什么不任意飞翔,看样子,还是为着老太太掌握的财富。
乃意微笑,她才不肯为几个子儿铜钱牺牲一切,闯江湖,拼小命,是酸甜苦辣齐备的人生必经阶段,她愿意接受这个洗礼。
车子在路上免不了微微颤动,老太太觉得任乃意嘴角一丝笑容闪烁不住,这小女孩脸上有一股倔强慑人的晶光,使老人警惕,奇怪,她不怕她。
她再提到这一点,“岱宇很听你话。”
乃意笑答:“她比较喜欢同我商量。”
老太太又说:“我并不反对你们一道旅行。”
乃意纳罕,反对也无效呀,可是仍然欠欠身,礼貌地说:“谢谢你。”
终于,甄老太太问她:“你不觉得我可怕?”语气有点自负。
乃意讶然,“老太太算得合情合理了。”
“可是,”老人感喟,“他们都畏惧我,有话也不同我说,什么都不告诉我。”
老太太不会不知道因由吧,乃意笑笑说:“那是因为他们要在你手下讨生活。”
老太太像是刚刚才明白其中玄妙的奥秘,浑身一震,凝视乃意。
乃意坦然说:“而我,我又不要你的钱,我怕什么。”无求于人,志气自高。
乃意完全不明白老太太何以神情震憾,当然,她是他们的生命之源,但是,有几个老人受到尊重敬畏是因为他们赋予子孙生命,甄老太如许精明权威,难道一直迷信自己?
乃意是初生之犊,不禁露出一丝讪笑。
她同老太太说:“我赶时间,真的要回家了。”不再继续卖账。
甄老太用手敲敲座位前的玻璃,车子才向市区驶去,一路上她没有再发言。
直到乃意要下车的时候,老太太才说:“室内室外温度,原来相差那么远。”
乃意怪惋惜地答:“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甄府堪称烂柯山。
一上飞机,乃意就知道这次旅行会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经验之一。
只头等舱内风光,已经引人入胜,甄佐森李满智夫妇面黑黑贴错门神似不发一言,各自抓一本书阅读,甄保育被安排坐林倚梅身边,眼睛却不住看着任乃意隔壁的凌岱宇,又向乃意使眼色。
一解除安全带,乃意便走过去同甄保育说:“我想同倚梅说几句话。”
李满智连忙说:“那敢情好,我正有话同保育说,佐森,你去陪岱宇,我同保育坐,任小姐,你尽避与倚梅慢慢讲个够。”
说着已经把丈夫推起来,一时间众人似幼儿玩音乐椅般扰攘一番,岱宇仍然未能与保育同坐。
乃意枉作小人,只得讪讪然坐倚梅身边。
倚梅看着乃意笑。
乃意感动了,由衷地说:“倚梅,你恁地好涵养,竟不恼我。”
倚梅莞尔,“怎么会,谁不指望有你这样的朋友。”
乃意更加不好意思,“真是大人有大量。”
谁知李满智的声音懒洋洋自身后传来,“这可是在说我,不敢不敢。”
乃意不由得笑起来。
倚梅也笑道:“千万不要同我表姐赌心眼儿,她这人生性歹毒,不饶人。”
乃意心忖,都不是不可爱的人哪,她们之中最不能说笑,最没有幽默感的反而是好友岱宇,岱宇至大的缺点是只准她挖苦人,不让人取笑她,这样玩不起,怎么会受欢迎。
乃意看岱宇一眼,她正在落落寡欢地抽闷烟。
明敏过人的林倚梅像是知道乃意在想什么,轻轻说:“我也希望有什么可以说什么,忠于自己,哪管得罪了谁,多痛快,很多时候都羡慕岱宇。”
“尽避说好了,不要委屈自己。”
“性格使然,”倚梅笑,“况且,比你们大几岁,总要有个样子。”
“倚梅,你自有学养。”乃意佩服。
这时候,甄佐森过来说:“我来与倚梅聊聊天。”
乃意只得回去陪岱宇。
岱宇按熄香烟,看着乃意,“奸计无效?”笑。
那笑容如许妩媚,长发又遮住一边眼角,显得有三分俏皮,再加丝丝倦慵,便成十分动人。
乃意不禁看得呆了,凌岱宇凌岱宇,你若不是外形标致,性格如许琐碎讨厌,早已被人打死。
当下她抱怨:“甄保育先生动也不动。”
岱宇沉默,靠在椅垫上假寝。
“我们这些龙套心急慌忙地跑来跑去有个鬼用,你说是不是?”
“别说了。”
“我到后边去看看小区,座位空出来,只盼他把握机会。”
乃意一径往经济客位走去。
老远就看见区维真乐孜孜地帮一位年轻母亲抱起婴儿更换衣服。
小区有许多许多隐蔽的美德,有待慢慢发掘,每一次乃意发现又一个好处的时候,意外惊喜之情,也就似在黑丝绒天幕多发现一颗明亮的星星。
她默默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空位上。
小区转过头来,“咦,探班呀?”
乃意看着他的脸,这小子长的疱疱仿佛不那么碍眼,一定是擦了好药的缘故,否则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抱怨道:“你那朋友甄保育真懦弱,有你一半志气就好了。”
半晌,区维真才知道这是称赞他呢,就此呆住,作不得声,直到幼婴踢动胖胖小腿哭泣,他才自七重天、兜率宫里跌落下来,定定神,咦,身在何处,怎么手里会有宝宝?吓一大跳。
身边的乃意一点也不晓得小区在青云堆里兜了一个大圈子,犹自说:“我不了解甄保育,也不要去了解这种人,最令人生气的是,凌岱宇与林倚梅两个出孩,竟会同时对他有兴趣,可见生女无前途。”
小区把孩子还给少妇。
他闲闲说:“是姻缘棒打不回。”
乃意“嗤”一声笑,“谁教你说这样子的古话?”
小区搔搔头皮,不知自何处听来,一用就用上了。
“我去瞧瞧他们。”
再看时,只见甄保育已经坐在岱宇旁边,乃意称心颔首,多管闲事也自有乐趣。
那边,倚梅同她表姐正喁喁细语,而甄佐森已在呼嗜呼嗜。
乃意回到小区身边,亦累极入睡。
梦中没有见到痴情司,有几个歹徒用黑布袋装着她拳打脚踢,结果还要设法把她塞进一只小小面积的箱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