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公司才不会因为谁是得奖导演而网开一面,一律截无赦。
余芒把自欧洲得来的银质奖牌取出细细欣赏抚模。
喃喃自语道:“也只得我同你了。”
伸一个懒腰,打几个呵欠,努力俗世事。
揉一揉眼,闭上休息一下,忽然看到一条小石子路,十分迂回曲折,不知通向哪个幽静地。
余芒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小径景色便似影片停格似留在她脑海中。
余芒月兑口而出:“思慧,你有事告诉我?”
她闭上眼,又如置身曲径,好像亲自握着手提摄影机,画面随步伐微微震动,十分写实。
究竟身在何处?
忽然走到栏杆边,往下看,是碧蓝的海。
思慧爱海。
画面到此为止。
余芒扔下支票簿,跳到一角,用炭笔把刚才所见诸景一幅幅描绘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对思慧是否重要?
思慧,请多给一点提示。
但余芒自问倔强固执,很难接受他人意见,这个性格特征可在硬而贴的双耳看出,所以也许思慧想努力与她接触而效果不佳。
余芒看着天花板问:“思慧,你要我到这个地方去见一个人是不是?”
方侨生医生不在有不在的好处,否则看见此情此景,恐怕会建议余芒进疗养院。
于世保前来探访,大盒巧克力,大蓬鲜花。
余芒急急把他拉进门来,世保受宠若惊。
余芒拆开糖盒,挑一颗糖心草毒,塞进嘴里,唔地一声,顺手把世保大力按在沙发里,把速写交到他手中。
“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世保疑惑地看着余芒,她无异是个可爱的女子,但若果说她像足思慧,实在言过其实,开头怎么样起的误会,已不可稽考。
世保看着速写,“你自何处得到思慧的作品?”
“你别管,你看,栏杆上有希腊式回纹,似你这般见识多广,毋远弗届的大能人士,过目不忘,一定见过这个地方。”
世保笑:“这肯定是科技大学工程学院建筑的一部分。”
“佩服佩服,愿闻其详。”
“整间工学院的栏杆统是这个设计。”
余芒会心地微笑,世保何以在该处泡得烂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余芒闲闲问:“工学院有美女吗?”
世保说溜了嘴,“怎么没有——”立刻知道上当,煞住嘴巴。
余芒摇着头,“啧啧啧啧啧。”
世保索性笑着说下去:“都还不及余导演潇洒漂亮。”
“世保,老朋友了,不要客气。”
“我是真心的,你只要吹一下口哨,我马上躺下来。”
“你同我好好坐着,不许动。”
世保见她不停大块吃糖,又同思慧一个习惯。
疑幻疑真,不知她像思慧,抑或思慧像她。
这时候,余芒拍着他的手说,“世保我有一个请求。”
“我知道,你想我跪下。”他笑了。
“不,世保,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可否你开思慧的车的时候,不要接载其他女性。”
这等于叫他不要用那部车。
世保怔住,默然垂首,点头,“你说得对,她会介意。”
“我想每个女性都会不悦,调过头来,每个男性也会为此抗议,世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遵命。”
余芒很高兴。
饼一会儿于世保说:“世真说你会成为每一个人的好朋友,现在我相信了。”
余芒抬起头。
“我爱你。”
余芒马上听出那不是狭义的爱,非常满意,立刻答道:“谢谢你。”
遍根究底,原来他不是一头狼,抑或,他是披上羊皮的狼?
世保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比狼诱惑得多,余芒佩服自己的定力。
“尽避如此,我们仍然可以去喝香摈跳慢舞。”世保伸出双手去握余芒的腰。
这一次不对劲,余芒穿着宽大厚身的球衣,上面写着不成名,毋宁死六个夸张大字,世保几乎不知道她的腰身在何处,过一会儿,他无奈地改变态度,用手搭住余芒的肩膀,喃喃道:“有时间的话,打壁球也可以。”只得退求其次。
余芒把世保送出门去。
第七章
她不是不喜欢他,这样英俊的派头男士,同他亮相,罩得住,有面子,但是余芒负担不起。
方侨生医生语录之一:男人分两种,一种坏,另外一种要贴身服侍,世上没有好男人这口事。
两种都叫余芒吃不消。
不过看得这样透彻的方医生此刻自身难保。
余芒动身到工程学院去,她想知得更多。
学院背山面海,风景瑰丽。
不消多久,余芒便找到那道栏杆。
她独自倚栏抬起头问:“思慧,现在又怎么样?”
然后静静等待这特殊的心灵感应为她带来下文,现在,知道得最多的人不是故事里任何一个角色,而是余芒。
半晌不见回音,她转过身子,小径另一边是幢五层楼高的建筑物,每一户都拥有宽大露台,一看就知道是高级职员宿舍。
余芒信步走过去。
一只皮球滚过来。
余芒顺手拾起,球的主人是一个五六岁小男孩。
孩子抬起头,“阿姨请把球还我。”
余芒笑笑把球交出。
小男孩问:“阿姨你也来画画?”
余芒立刻听出苗头来,不动声色,点点头,成年人是好的多。
“你也认识张叔叔?”
余芒只是笑,她已经知道,这个重要的角色姓张。
小男孩奔远,余芒缓缓走近宿舍,见杂工淋花,因问:“张先生住哪一间?”
杂工以为她是女生之一,笑问:“老张还是小张?”
“年轻的张先生。”
“张教授住三楼甲座,今天下午没课,出去了。”
余芒道谢。
她赶下一班火车回到市区。
余芒是导演,擅于安排情节,这位工程学院的张教授,究竟在什么时间在文思慧的生命中出现?
他是思慧的一个秘密。
文太太、许仲开、于世保,均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唯一的线索自世真而来。
假设世真比思慧认识他在先,然后介绍他给思慧,然后他眼中只剩思慧,至此思慧也不再看得到别人。
靶情在哪个阶段发生?
彼时仲开与世保已双双放弃思慧,也不关心她沦落到什么地步,思慧的身边只有他,是他照顾她,最后由他把思慧送人医院。
他姓张。
思慧遇见他的时候,好比一朵花开到茶蔴,仍然蒙他不弃。
难怪世真要不服气。
余芒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他。
抵达疗养院的时候,天色已暗,余芒坐在长凳上,她有种感觉,人家也在找她。
太阳一下山就有点寒意,余芒扯一扯大衣领襟。
“余小姐。”
余芒笑着转过头去,他来了。
“我叫张可立。”
余芒马上与他握手,“张先生,你好。”总算把这个重要的环节给扣上了。
他的手强壮有力;余芒细细打量他,张可立是个与许仲开于世保完全不同的人物,衣着随和,有两道豪迈的浓眉、坚毅的眼神,浑身上下,不见一丝骄矜,十分可亲。
在姿势上观察,余芒断定张可立是一个靠双手打天下的人,她继而骄傲地想:同我一样。
“余小姐,”是他先开口,“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余芒仰起头笑,有没有这样厉害,国人真是夸张。
“请坐。”她拍拍身边空位。
张可立坐下,身为教授,一点架子也无,只穿着粗布裤白球鞋。
他说:“你是唯一注意到我存在的人。”
余芒不由得在心中批评一句:仲开与世保,以致文太太,都太过自我中心,拨不出一点点时间与精神给旁人。
余芒微笑,“看护也知道你。”
张可立吁出一口气。
“思慧今天怎么样?”
“还在休息。”语气并不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