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看着她赞道:“导演笑起来好漂亮。”
“去吧,本子编不好,嘴已再甜也不管用。”
送走编剧,制片来了电话,报上最新票房数字,“口碑不错,略见起色。”
余芒自有她的豁达,早把这件事尽量丢在脑后,唯唯诺诺,处之泰然,把修养拿出来,拒做热锅上的蚂蚁。
她披上新买的鲜黄色大衣,走了出去。
好似漫无目的,实际上完全知道要到什么地方。
她再次到香岛道三号去。
嘱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等她。
余芒抬起头,看着小洋房楼上一扇窗户,白色威尼斯花边窗帘低垂,余芒凝望良久。
她几乎肯定这间屋子同她有亲厚的关系。
半晌,计程车响一声号,催她走。
余芒低头叹一口气,正欲离去,忽然之间,小洋房大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出来。
她细细打量余芒,余芒亦在不远处凝视她。
棒一会儿她问:“请问你找谁?”
余芒答不上来,过一会儿她只得说:“我以前住饼这里。”
熬人笑笑,“小姐你必是弄错了,我们是第一手业主。”
余芒眼光离不开她。
年纪不小了,但身型绝不走样,说一口标准普通话,容长秀丽的脸,象牙色皮肤,打扮时髦但恰如其分,年轻时一定颠倒众生。
余芒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是以余芒也一直作风朴素,此刻她心中想,母亲是美妇,不晓得什么滋味。
想深一层,她又失笑,美丽的母亲当然生美丽的女儿,美成习惯,也就习以为常。
当下那位美妇人说:“你是余芒导演吧?”
余芒有意外之喜,“你认识我?”
“昨晚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可见这大众媒介真正厉害。
“你是来看外景吧?”
“呢,是,这间屋子很别致。”
余芒希望她会破例请陌生人进去坐,但是没有,她客气地说:“失陪了。”
余芒向她欠欠身。
美妇进屋,大门轻轻关上。
余芒知道不能再在他人私家路上无故继续逗留,故此登上计程车,驶下小路,未料迎面而来竟然是位熟人。
于世保也一眼就看见余芒,他自跑车探出头来,“真是巧合,你也来探朋友?”
余芒完全答不上来,只强烈有预感,觉得一步近似一步,快要知道更多。
“下车,我载你。”于世保朝她招手。
余芒听他的话付车资给计程车。
于世保停好车说:“我的表姨住三号。”
三号。
一条无形的线已把最近发生的奇事串在一起。
于世保笑问:“你找谁?”
“请问三号人家姓什么?”
“姓文。”
文。
余芒想起来了,第一次遇见许仲开的时候,他认错人,已经告诉过她另外有位迷迭香姓文。
事情渐渐明朗,许君与于君争夺的女子,名字已经揭露,她叫露斯马利文,住在香岛道三号,刚才那位美妇如果是文太太,那么,文小姐必定是位美女。
可是,余芒就是弄不清楚,整件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的世界似曾相识,无限依依,继而邂逅她的两位异性朋友。
余芒搔搔头皮,她可能不是神经衰弱,可是,又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余芒终于问:“文小姐叫什么名字?”
于世保一怔,“你认识思慧?”
余芒摇摇头。
于世保松口气,“又是许仲开告诉你的吧?”
“仲开不是那样的人,仲开从来不说别人是非。”
于世保气结,“许仲开永远是忠字牌,每个人的心都朝着他。”
她叫文思慧,余芒有渴望见她的冲动。
但当时她只笑笑,“你尽避去探访她,我先到巴黎路喝咖啡。”
“我陪你。”
“你不是约了人吗?”余芒讶异问。
“既然碰到你,再也不会让你走。”
说得这样严重,余芒倒有点手足无措,她在男女关系上经验危殆地不足,故此一向不敢大胆起用爱情题材,偏偏在现实生活上,又大大遭到考验。
“来,跟我来,我们一起向文伯母打个招呼,然后到巴黎路去坐。”
余芒忍不住打趣他,“新旧女伴都碰到一块,倒是不怕我们对你反感。”
于世保转过头来,意外得睁大双眼,“你并不知道思慧的事。”
余芒的确不明所以。
于世保沉默一会儿再说:“不知道更好。”
余芒不忍探秘,英国受教育的她沾染了英国人特别尊重他人私隐的习气。
“来,我介绍我表姨给你认识,你会喜欢她,她也会欣赏你。”
余芒有点被催眠那样尾随于世保到三号按铃。
大门一打开,于世保便过去吻那美妇人的脸颊。
那位正是文太太,再度见到余芒不禁笑道:“余小姐原来是在等世保。”
“你们见过?”于世保又有意外。
文太太说:“余小姐鼎鼎大名,人人皆识。”
余芒正待客套两句,却听得于世保深有含意他说:“那,余小姐莫白担了虚名儿才好。”
此言一出,余芒倒对于世保刮目相看,此人确实聪敏过人。
他们不避外人,就谈起家事来。
文太太说:“下个月我决定走了,再留下来也没意思。”脸上有淡淡愁意。
于世保居然默默无言。
文大太又轻轻地说:“我与思慧,一直并不相爱。”
于世保握着双手垂着头,仍然噤声。
文太太振作起来,“你同余小姐去玩吧,别挂念我。”
“阿姨,”世保忽然笑说,“你看余芒有没有一点像思慧。”
文太太也笑,“怎么会,思慧哪里有余小姐的聪明才智,我看过余小姐拍的电影,优秀无比。”
于世保怜借地注视余芒,“阿姨你不晓得做导演的人有多刁钻。”
余芒苦不能插嘴,只得干瞪眼。
“我上去把东西给你。”
文太太上楼去了。
余芒打量屋内陈设,只觉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好像是她上一套戏的主要布景,日日夜夜拍摄了几百个镜头,无论自哪一个角度拍出去,都不会出错,这间小洋房也一样,蒙着她双眼都可以指出书房在走廊尽头,所有窗户都朝南,台阶上瓷砖是新铺……
然后,她的目光接触到走廊墙壁上的几幅速写画,余芒呆住。
画上右下角签名字体纤纤地往右斜:露斯马利。
余芒耳畔嗡地一声,这明明是她的手迹,怎么会跑到文家来?
再看仔细画家署的日期,作品完成期在两年前。
原来是余芒抄袭文思慧,不是文思慧抄袭余芒。
真是跳落黄河洗不清。
难怪许仲开会说她们两人风格相似。
余芒猛然抬起头来,发觉于世保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禁轻轻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世保答案很合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我决不会败在许仲开手上。”说得很坚决,像是对自己的誓言。
余芒有一阵晕眩,适逢这时文太太自楼上下来,世保在她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盒子。
余芒借此机会松一口气。
文太太凝视余芒,想把她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有发表意见,她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口。
第四章
文思慧的屋子,文思慧的男友,文思慧的画,此时此刻,都似与余芒共享,余芒胡涂得不得了。
甚至到了巴黎路的咖啡座,她也知道该坐到哪一张台子上去,那定是文思慧惯坐的固定位置。
适才挂在文宅走廊里的画,就是这一角落的风景写生:淡紫天空,白色沙滩,一抹橘红夕阳。
她听见于世保同她说:“与我在一起你会快乐。”
余芒反驳他:“你只会玩。”
“嘿,听听这话,不是每个人都有玩的天才,与我相处,你永远不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