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星连忙抱起小王阳,用自己的大衣里着地,向淑姑招手,“快,快。”
四人一言不发,挤在一起,在雨中上路。
平日一点也不虔诚的教徒周振星忽然祷告起来,因为那辆老爷吉甫车一路上像患了哮喘的老人似不住心惊肉跳地咳嗽。
千万不要抛锚。
车子又捱了十多公里,天边露出曙光,那孩子在她母亲怀中,一动不动,振星以为她睡着了,可是没有,振星发觉她睁着双眼,只不过那是灰白的瞳孔,没有神采。
车子轰隆一声,跪了下来。
振星马上当机立断,跳下车,同张贵洪说:“你尽快修理,然后前来与我们会合,我们只得靠双脚步行了,小张,祝我们幸运。”
振星月兑下大衣,背起孩子,再把大火穿上,把孩子罩在大衣内,淑姑替她打伞。
张贵洪忽然问:“又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
振星抬起头,“有分别吗?”
那张贵洪听懂了,“不——”他答:“没有分别。”
只听得张贵洪嘴里哼哼唧唧唱起歌来,振星没好气,他倒是真会桃时间,你唱什么?”
他答:“中华女儿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振星不禁回味歌词。
振星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向前走。
雨越来越大,孩子越来越重,幸亏她穿着双添勃兰防雨皮靴,真没想到它们有会真正派上用场。
她看看表,几近七点了,一定要早到,她相信轮候者众。
振星吸着一口气,直走到七时三刻,才赶到目的地,只见人头挤挤,振星倒抽况气。
振星不顾三七廿一,用她流利英语要求见负责人。
“请守秩序耐心轮候。”
振星看一看该人别在胸前的名牌,“添,我背了这孩子走了三个钟头。”
周振星的确像在雨中长途跋涉过。
“是你的孩子?”那人有点意外。
“不,有分别吗?”
那个叫添的年轻护理人员答:“不,没有分别,你自何处来?”
“加拿大温哥华。”
“你是和平部队一分子?”
“类似。”
周振星不知何处感动了那个年轻人,她打铁趁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个叫添的护理人员终於说:“到这边来。”
振星如遇到救命皇菩萨似,松下一口气,接着满眶热泪再也忍不住,滚下双颊,可是她在笑,“谢谢,谢谢。”一生人从来未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她不敢看其他的病人,低头疾走。
添给她一杯热可可,自言自语,“凡事总有例外。”
振星放下孩子,这时才发觉背脊、腰身、手臂,全像要折断似酸痛,她已经累坏了。
孩子依偎在她怀中,她喂她喝热饮。
医生来了,看看振星,“我是摩根医生,你自温哥华来?”
“是医生。”
“温哥华何区?”
“西温医生。”
医生上下打量她,“哪一条路?我住柯菲。”
“我家在西山。”
“你在这里干什么,”医生笑,“你母亲知道你踪迹吗?”
“我没有瞒住家母医生。”
“让我看看这孩子。”
周振星平日也不是不尊重医生,但却从来没有把他们视作神明,这是第一次。
“嗯,她是一个值得示范的个案,病人年幼,痊愈机会高,届时她家长必须陪同前来,你知道规矩?先出去登记……”
那孩子彷佛听得懂英语,自大人口气中知道有希望,她小小手握住振星,振星把双掌合拢,把小手藏在其中。
抱着孩子出来,振星看到张贵洪在门外扰攘,她走过去说:“他跟我一起,不相干。”
“车子修好了。”
“你早该义务帮忙维修。”
“是我错,全是我的错。”
振星掠一掠湿发。
“医生肯不肯治?”
振星木无表情,“你说呢?”
张贵洪笑,“你双眼充满喜悦,当然是成功了。”
周振星笑出来,“被你猜中了。”
“我去告诉淑姑。”他窜出人群去报喜。
轮到振星登记,她把做手术时间地点记录下来,刚想走,有妇女怯怯说:“大婶,帮我填填表格。”
振星踌躇,懊恼中文不够用。
张贵洪拉一拉她,“周小姐,要走了,这里几百人,你帮不了那么多,他们有翻译人员,你别担心。”
振星默默看着扶老携幼的人群,转头离去。
她再三叮嘱王阳母女:“明天早上九点正,张贵洪会载你们到飞机场,手术室在飞机上。”
回程十分顺利,天晴,一道虹彩由山那一头伸到另一头,七彩斑斓,振星认为这是上帝的允诺。
她们母女先到家,孩子已在母亲怀中睡熟,淑姑想说什么,被振星摆摆手阻住,“祝孩子早日看到光明。”
车子驶走。
振星对张贵洪说:“送我去买船票。”
小张一怔,“你要走了?”
振星点点头,打开腰包,取出皮夹子,数了三百美金给他。
小张没声价道谢,随即还一张钞票给她,“买你身上这件羽绒大衣。”
“这是女装大衣。”
“唏,”小张笑嘻嘻,“我当然知道。”
振星这才领梧到他有女朋友。”
“我还有件比较新的,送你,不要钱。”
小张立刻收回钞票,乐不可支。
“孤儿院有什么事,你可别推搪。”
“一定一定。”
振星只想好好淋个浴倒在床上睡一觉,在上海找到酒店房间便可如愿以偿。
买了当日傍晚船票,振星再度月复如雷鸣,坐进小饭店,大快朵颐。
像大婶就像大婶好了,别像大叔就好。
唉进孤儿院,只见张妈站在门口等她,神情焦虑,一把拉住她,“小姐妹咯血。”
振星一震,双手颤抖,“人在那里,赶快送院!”
“医生来过,你快去看她。”
振星狂奔进去,忘记乡下门脚永远有一道门槛,一路,失足,摔得满天星斗。
她连忙爬起来,忍着痛跑进房间去找婵新。
婵新坐在床畔,一见振星进来,吓一大跳,用手指着她,讲不出话来。
振星知道自己不妥,取饼案头镜子一照,哗一声,扔下镜子奔去拿毛巾擦脸,原来她披头散发,满身泥泞,还有,一跤摔破了嘴唇,一嘴血.简直似个疯婆子。
呵,幸亏王沛中那家伙不在此地。
她一边抹脸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医生叫我服药打针吃稀粥卧床。”
振星说;“你的胃需要做手术。”
“我知道。”
“拖下去无益,你年纪不小,体力大不如前,不可硬撑。”
“我的心灵虽然愿意,我的却软弱了。”婵新叹息。
“老姐,回温哥华彻底医治好皮囊再来卖命如何?”
婵新不语。
饼一刻她说:“听说你得偿所愿。”
“消息传得真快。”振星笑。
婵新冷冷说:“你趴在地下求外国人吧。”
“一点不错,声泪俱下,五体投地,差点没叩头出血,我不在乎,我只要达到目的,只要小王阳得回视线,叫我天天求人都可以。”
婵新说:“其实只需等候三两年,本地医生亦可做同样手术。”
“不行,这一刻,现在,马上,才是最重要的,我从来不等,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最精明厉害。”
“那是你的人生观,我建议庄敬自强,自给自足。”
“那样高贵,保证蚀本,需知好汉不吃眼前亏”。
婵新闭上双目。
振星说:“我今晚乘船走。”
“我有事与你商量。”
“请清心直说。”
“教会知我健康有问题、,已决定将我调职。”
噫,总算明察秋毫。
“我还以为没我不行呢。”婵新苦笑。
“你是开荒牛——已记下一功。”
“接替我的马利修女要数天后才来。”
“哦,你可以甩难了?太好,我们一起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