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起,陶欣与过分精明的俞慧疏远。
又隔了两年,陶欣接到喜帖。
是的,结婚请帖。
命慧已同第一任丈夫分手,再次结婚。
陶欣十分震惊,在她眼中,那小生意人已是标准好男人,对妻子呵护备至,要什么给什么,不应有什么不满呀。
参观完婚礼,才明白真相。
俞意的新人确胜旧人,新人相貌俊俏,举止斯文,据说医科刚毕业,相形之下,旧人颇为庸俗平凡,社会地位大概也低一点。
有得换,为什么不换。
一切都证明俞慧有办法。
陶欣自惭形秽,她连一次还没嫁过。
就在那次婚礼上,陶欣认识了她此刻的分居丈夫。
不过,那已是另外一个故事。
俞慧邀请陶欣上她家小住。
陶欣去了,新居美奂美轮,却不是一般人喜欢的式样,太过不切实际:假壁炉、大镜子、小酒吧,坐了不到一会儿,陶欣告辞。
命慧令丈夫送客,一部欧洲大车驶将出来,的确神气,陶欣立刻有憔悴的感觉。
了不起的女人是有一个模式的。
陶欣一直佩服俞慧。
不久听说她养下一个女儿,陶欣爱孩子,委求见面,那小小女孩出来了,一岁不到,穿小小紫红色大衣,黑色镀金边小靴子,宛如小鲍主。
陶欣高兴得不得了,紧紧拥吻老同学的小宝贝。
不知道世事是否每到红时便成灰,不久便听到消息,孩子的父亲进了医院。
再过些日子,他病逝,终年三十一。
陶欣是那种少数仍然相信劫富济贫,雪中送炭的人,她去探访过俞慧几次。
俞慧均在书房中与律师商讨细节,陶欣只得与幼女打交道。
那小女孩子根本不曾感觉到丧父之痛,照样活泼泼玩耍嬉戏,陶欣为之恻然。
她父亲死不瞑目吧,孩子那么小,生活安排得再妥当,孩子没有父亲是不一样的。
接着的一段日子,陶欣忙得不可开交,她结婚,忙事业,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她打出一番局面来,小小一爿室内设计店居然有了盈利。
再见到俞慧的时候,她口气仍然老大,但脸色不一样了,没有人会期望年轻寡妇笑脸迎人,但俞慧脾气特别燥,所有的话不是说出来,而是骂出来。
陶欣心细如发,她注意到小女孩身上的大衣转为大地牌,蓓蕾牌,而不是从前的贝贝狄婀。
这是陶欣后来自己有了女儿永不买过份名贵婴儿衣物的原因。
她相信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刻意夸张,怕只怕无以为继。
回忆到这里,陶欣累了,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中午,她去赴俞慧约。
银行区午餐时分不知多挤,根本不能好好说话,俞慧碰到的熟人又多,一个个走过都与她打招呼。
半晌她说:“陶欣,我急需一份工作。”
陶欣大惑不解,“你认识那么多人,怎么会托我找工作?我做的小生意,同外头没有联络,除非你到我店来帮忙。”
俞慧不管三七二十一,“你一定要帮我。”,
她还想吹牛,陶欣已经打断她,“你想拿多少薪水?”
俞慧气馁,“一万六。”
陶欣怔住,那还不及陶欣设计收入的十分一,俞慧怎么生活?
表情大过诧异,俞慧看出来,沉默,隔一会儿,补一句:“我还有点节蓄。”
陶欣答:“我尽避替你想想办法。”
离开咖啡座之前,仍有不知多少人上来打招呼。
在俞意以前办事的地方,也有陶欣的朋友,说起这个女子,都笑道:“她才有办法。”
今日,这个有办法的女子,显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你别说,分手的时候,反而是俞慧说:“我到停车场去,送你一程如何?”
“不用,我去乘地铁。”
多可笑。
“司机呢?”俞慧狐疑,想知道有否托错人。
“放假。”司机也是人。
这年头,除了全职家庭主妇,还有谁是奴隶。
陶欣不是那种排场要摆到足的人,她每做一件事都因为有实际需要。
她不明白何以俞慧不思节流。
镑人有各人的想法吧。
能帮人便帮,不帮拉倒,切莫乘机教训。
回到家,公事私事又追上门来。
好几次陶欣因不愿放下女儿,抱着婴儿来听电话。
并没有努力地为俞慧揽工作。
直到一个夜半,起身看自己的女儿,想到俞慧也有女儿要照顾,才决定替她好好托人。
电话打遍,都十分诧异:“西报上每周末百多两百页聘人广告,本市没有失业率。”
可是俞慧硬是要待专人介绍。
“多大年纪,有什么工作经验?”
“嗯,是,是有这么一个人找事做,也有人同我说过,好像有几年会计经验,不过年纪稍大,我们希望找大学一出来便接受训练那种。”
陶欣头痛。
像她们那种年纪,最好有自己的生意,或是已做到董事总经理,岁月不饶人了,哪里还有精力朝九晚六,心有余而力不足,嘴巴不软膝头都酸软,哪里还能同十八廿二那种女孩比试。
是以好几个女友明明同配偶不和,也只是忍声吞气,实在缺乏从头再起的勇气。
在这段时间内,俞慧迹近歇斯底里地天天打电话骚扰陶欣,她几乎是压逼这个老同学:“有没有希望,告诉我希望不是等于零,我会很快找到工作,你有没有替我找工作?”
陶欣才是走投无路的那个。
终于叫她想起一位开会计师楼的客户来。
陶欣硬着头皮冒昧去电。
对方极之客气,“陶小姐,请你的朋友明天早上与我的秘书联络一下。”
陶欣终于松一口气。她随即拨出时间通知俞慧。
俞慧道谢之后,忽然说漏了嘴:“哼,要不是我催得你紧,你未必替我找工作。”
陶欣啼笑皆非。
不禁无限悲哀,到了这种地步,夫复何言。
这时方有心情客气一两句:“你哪里会找不到工作,不过心情紧张而已。”
行走江湖秘诀之一:有恩于人,切莫提在嘴边,最好不予承认,才不会失去这个朋友。
“不,”命慧说老实话,“这次如果没有你,我准要仆街。”
陶欣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搞到这种田地?”
饼一刻,命慧才回答:“还不是为了女儿。”
“算了吧,没有她,你自己也要吃。”
俞慧已找不到借口,“你知道没有大学文凭,年纪也不轻了。”
“你一直抱憾少一张文凭,为什么不去读一张?”
“现在?”
“为什么不?有不少人六十五岁才读大学,有志者事竟成。”
“陶欣,这个时候不要同我开玩笑好不好?”
俞慧说得对,这不是提闲话的时候,但是很久之前,她已动过念头想做港大成人大学生,可惜那些学位属意在社会上有成就的人士。
久而久之,没有学位已成为俞慧的口头禅,挡箭牌,名正言顺做一个弱者,要社会照顾。
“明日好好去见工吧。”
陶欣躺在沙发上出神。
就算找到这份工作,又做到几时去呢,四十岁、五十岁,看样子俞慧定会小跑车照开、佣人照用,既不能节流,就得开源,如此下去永远不能言退休。
半夜做梦,陶欣梦见同俞慧两个沿门乞食,苦不堪言,惊醒,冷汗爬满背脊。
她何尝没有经过到处找工作的岁月,一家一家,兜售力气,不知看过多少白眼。
创业之初,不眠不休,事事亲力亲为,人神两疲,亲友冷眼旁观,不论她失败成功,他们都一样高兴,在他人嘴里,他人的荣耀都不过只是一个话题。
是以把她训练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什么都不喜宣扬,即使此刻生活已属小康,也采取低调,风流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