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乐观。”
“总比耽在本市的前途好得多,银行区有多大,那数十幢大厦里有些什么牛鬼蛇神你还不清楚?同王德宜这两年,外头绘形绘色,传你怀孕就传了三次,你想想这些人戴着什么眼镜看你。”
“不会吧。”倩志很勉强的笑。
“信不信由你。”
倩志无奈,“我以为现在都不计较这些了。”
“对,有谁肯与他同居欢迎之至,将来他结婚对象可得冰清玉洁。”
“听你这样说,安素,做女人简直没前途。”
“不够精明就差点了。”
“你呢,你厉害吗?”
“我?我比你还惨,死路一条,所以希望你为我出口气。”安素擅长自嘲。
倩志叹口气,“家母把她一生的失扈与怨恨的账算在我头上,一直希望我帮她扬眉吐气,她又没有给我明确的指示,我只知道,无论我怎么做,她从来没说过半句好。”
“算了,一直说母亲不爱你干什么,你都长大成人,还计较这个。”
“可是这种阴影将威胁我馀生。”
安素说:“你最近心情欠佳,所以一股脑儿的算旧账,开心的时候,还不是感激母亲把你带到花花世界来。”
“安素,会吗,我还会开心吗。”
“当然会,起码还有万多个快乐日子等着你。”
“安素,你越来越会安慰人,简直专业化。”
“今晚一起吃顿晚饭如何?”
“不出来了,大热天,谁高兴化妆穿丝袜。”
“今晚八点钟愚夫妇到府上接你。”
“好好好,我自己来。”
安素讲出地点,“你可以迟十分钟到。”
这样的热心人也真少有了。
倩志自问一介布衣,非官非商,又没有出身,人家若非真心喜欢她,就根本不必讨好她,就当杀时间吧,说说笑笑,喝点儿酒,松弛一下。
衣柜里有一件十分标致的半正式低领晚装还未曾穿过,今夜乐得亮相。
她准时抵达法国饭店,安素两夫妻已在恭候,看见倩志,都觉眼前一亮。
低领黑色小小窄身裙,中跟黑色漆皮鞋,头发束起,淡妆,一件首饰都不戴,炎夏中显得清丽动人。
倩志往意到座中还有第四者。
那位男客站起替倩志拉椅子,微笑道:“我是你的盲约。”
倩士看安素,她朝她目夹目夹眼
倩志马上觉得有点紧张,跟着自怜起来,内心慨叹,又得从头开始:先生贵姓,到什么地方玩多。太难堪太令人吃不消了。
她连忙叫一杯威士忌加冰,这种时候,橘子水可不能使她既来之则安之。
谁还是昨天出生冰清玉洁的小鲍主呢,不必自欺欺人了。
两杯威士忌之后,她镇静下来,世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名下有的是现款,身体又十分健康,座中都是好友,清志点了龙虾,叫侍者开一瓶八二年波多。
也不理别人,自得其乐起来。
倩志没有醉,最可怕的女人是酩酊大醉,不能控制的女人。
她甫出道的时候,一位长辈便同她说过:“倩志,出来做事,有好些忌讳,边做边学,以你的资质,举一反三,不难成材,但有几件事不能在人前做,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能当众哭,也不能当众醉,更不能当众发脾气。”
她记得很清楚。
倩志的豪放,止于请客吃饭时一掷千金。
吃到一半,倩志到化妆间去。
在转角,有人叫她名字。
一抬头,她看见王德宜。
陌路重逢,他熟悉的笑睑与身型都使倩志产生无限怀念。
他说:“你一进来我便看见你。”
“安素夫妇请客。”
“我与父母亲在一起。”
倩志看了看他们的桌子,座中尚有一位陌生年轻女客。
“你今晚真漂亮。”德宜赞道。
“谢谢你。”
“你淡妆时最秀丽。”
倩志低头微笑。
两人都没有回座的意思。
饼一会儿德宜问:“周末有空喝茶吗?”
“我要查一查,好像约了家人。”
“我明天与你通电话。”
“好的。”
他这才走开了。
化妆间内,倩志遇见安素。
“那是王德宜吗?”她眼尖。
信志点点头。
安素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她们这一代都是外国作风,不过问朋友的私事,谁要说,尽避说,不爱说,也没有人会追究,十分尊重他人私隐,维持君子之交。
安素一直不知倩志怎么同王德宜分的手。
饭后,那位男客并没有自告奋勇要送谁回家,倩志反而觉得轻松。
安素要载她一程,倩志手快,截部计程车,摆摆手,就走了。
或许适才那位男生外型比德宜好,个性也较为可爱,甚至经济条件更加优越,但,一件一件慢慢发掘,也足以累死人。
回到家,倩志月兑下衣服,挂起,看着它半晌,意犹未尽,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恐怕就是这一杯酒使刚才那名男生却步。
物以类聚,谁也不要勉强谁。
她痛痛快快淋了一个浴,上床睡觉。
第二天电话铃响的时候,倩志看了看闹钟,十一点正,天天能睡到这种时刻,南面王不易也。
“喂。”
“还没起床?对不起吵醒你。”
“德宜?”
“正是我。”
奇怪,从前在一起,他都不见得会如此殷勤问好。
“有什么事吗?”
“想念你。”
倩志笑了。
他解嘲地说:“你似是我认识的唯一的长发女郎。”
倩志温和的说:“你认识的女孩不够多。”
他苦笑。
“在写字楼里?”
“刚开完早祷会。”
“我知道。”他们以前在同一间公司做。
“真高兴你已经离开,不必受这种罪。”
“他们重用你,至于我,职位无关重要。”
“倩志,出来聚一聚。”
“不是说周末吗?”
“今天黄昏,我来接你。”
“家里一塌胡涂,我打算下个礼拜搬。””找到新居了?”
“就在附近,佣人可以跟过去,多一个露台,少一间房间,新装修,是安素帮我找的。”
德宜忽然问:“倩志,为什么其他的女孩都那么伧俗气?”
倩志一怔,不知怎么回答。
德宜叹口气,“幸亏我们一直是朋友。”
就是因为日子久了,再也没有激情,全然失去浪漫,才会分的手,当然他们仍是朋友,从来不会吵架,也无第三者作祟,如何反面成仇?
“每个人都有好处,有待慢慢发掘,耐心一点。”
“或许你是对的。”
“今夜我有事,父亲找我商量移民问题,周末再说吧。”她补充一句:“我会找你。”
“好的。”他仍有点依依不舍。
他们简直把对方看作兄弟姐妹了。
这是不行的。
倩志感喟的想,一定要有妒忌有猜疑才能算是恋人,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与了解属于五十岁以上的老夫老妻,倩志不愿意提早过这种生活。
与德宜在一起,不错是有个伴,但可以看得到,往后四十年怎度过。
想到生命有限,欢乐有限,倩志觉得非努力争取理想不可。
淋浴时用香皂清洁人体最大的器官皮肤,小心翼翼擦遍每一个角落,但,这样爱惜,也挽救不了它最终悲剧的命运,五十年后,它将打摺衰老丑化,一百年后,它将化为乌有,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倩志讪笑人类的痴心。
失意无聊的时候,仿佛有点领悟,不消片刻,精神来了,又去趁热闹,拼个你死我活。
洗完澡她裹一条毛巾在客厅抽香烟。
电话铃响了。
那边说:“抱歉我没有送你回家。”
倩志看看话筒,“我认识你吗?”
“认识。我是你的盲约。”
“呵对。”
“安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你找我有事?”
“有,我很想再见到你。”
倩志微笑,这已是最好的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