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他开口约她。
以前,她一向对异性似兄弟,要出去,不怕提出来,像“老王,去喝杯啤酒”,或“彼得,明日要不要拉队去游泳”之类,毫无困难,一开口便成功。
这次原本她也可以说:“小章,明天我们去看场戏”,但张口几次,都没有声音发出来。
这次看情形是真的了。
又坐了一会儿,再也没有理由逗留下去,小章讪讪站起来,“我明天再给你带水果来。”
欣欣安下了心。
明天他还会来。
只是,什么时候呢,不能一整天苦苦等候呀。
小章又说:“中午时分如何?你可以睡晚一点。”欣欣点点头,彷佛一切已成定局。
“我就住在附近。”
欣欣替他开门,看了看他的手,问:“合同呢。”
他差点忘记拿,只得又回头,非常不好意思。
欣欣暗暗好笑。
傍晚,马利又催:“明天。一定要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首尾。”
幸亏年轻。休息数天,也差不多痊愈,欣欣化一个淡妆,再也不觉憔悴,穿套灰蓝色套装,精神也就跟随而来,头发打理过,前后判若两人。
欣欣怕小章会不认得她。
预算著一小时开完会,她还可以赶回家去等他,但马利永远不让别人生活好过。
她磨著欣欣不让她走,把那套理论说了又说,说了又说。
欣欣尽避给她面子,到底一场同事,后来时间实在不对了,不得不提出要早走一步。
马利忘不了占嘴舌便宜,“见过你真面目,才知道你真上妆。”
欣欣本来想说彼此彼此,不知恁地.放过了马利,她心头一直喜孜孜,不想刻薄任何人。
她问马利:“前两天,样子真的可怕?”
马利怎会隐瞒心中话:“像那种下了班还要去买菜的女人。”
欣欣想了想,“但是,或许.可能这种女人都是好妻子呢。”
马和冷笑一击:“做女人要声色艺俱全,你以为黄著一张脸管用?”
这是马利一贯语气。
欣欣仍然微笑。马和太了解她对女性的要求,却不明白男性对她们的要求。
欣欣说:“我要走了,马利,日后再联络。”
她跑出去截车子。
回到公寓,在电梯口碰到小章。
欣欣问:“你等了很久?”
“没有,刚掀一次铃。”
看他焦急的样子,她知道他等了不止十分钟了。
“你怎么上班去,却不多休息。”
欣欣松下一口气,装扮后他还认得她,真是好事。
她打开门。
章忠信看著欣欣,只觉她明媚可人,第一印象深深印在心间,他并没有发现此刻的张欣欣打扮与所有管理级女职员有什么不同,并且也拿著公事包。
“你不该这么卖命。”
“上司不放过我。”
章忠信只认为她尽责。
他上下打量她,“你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欣欣笑,“我嫌眼镜架子重,月兑下了。”
“啊对。”他呆呆地凝视欣欣,肯定已找到他所要的人。
欣欣自他眼神得到信心,洒月兑地问:“到什么地方吃饭?”
“呵,对,选间清淡点的馆子。”
章忠信决定要好好照顾她。
临出门之前,欣欣对镜子眨眨眼睛。
习作
若人问:“你什么,你答应交什么习作给邬讲师?”她惊奇得张大嘴,生怕听错。
亭亭微微一笑,再说一次,“一篇小说。”
若人呆了半晌,说道:“你烦了,大好的假期,什么不好做,用来写小说?中学作文,才千儿八百字,都已经觉得头痛,听人家说,一篇小说,动辄几万字,或是十几万字,怎么写,抄都抄死人。”
“先写个短篇,或三千字,或五千字。”
若人忽然想明白,“我知道,你想讨好他。”
亭亭反问:“他是谁?”
“邬某人。”
亭亭没好气,“人家说,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亏你是个女孩,又是大学生,思想已经这么猥琐,给你少念几年书,又是个男人,还不知要龌龊到什么地步。”
若人有些难为情,一直装鬼脸。
“写好了交上去,可以算分数。”
若人摇头,“我不干。”
“你何用干?之所以你读化工。”
若人吐吐舌头,“简单得多了,都是方程式,丁是丁,卯是卯,黑是黑,白是白,不用歪歪曲曲的肚肠,才高八斗的文思,也可以毕业。”
亭亭把手乱摆,“叫我念你那科,保证吃零蛋。”
“我们各得其所。”
两个女孩子笑起来。
亭亭把适才买回来的蛋糕切开来,又做了菜。
若人说她根本无法抗拒一切巧克力制成品,并且担心这个弱点会引致她将来成为一个肥女人,于是一边吃一边为命运悲哀。
亭亭已经感觉到压力。
懊怎么开始这个习作?
当然,第一件事,是去买一叠原稿纸与几枝适用的笔。
第二:坐下来写。
头两件事比较容易办到,两个人在书店,花了二十分钟,便大功告成。
第二件事就比较困难了。
若人问:“总得先做一个大纲吧。”
亭亭点点头。
“人物呢?”
亭亭又点点头。
“邬先生有没有给你一点指示?”
“没有。”
“哎,那怎么开始写。”
“他说,把心中想说的话,写下来就是。”
“那岂不是成了日记。”
亭亭笑,“我也觉得他说得很含糊,所以买了许多写作指南来看过,谁知更胡涂。”
“我太庆幸我选的是化工。”若人吐吐舌头。
“先做个大纲吧,若人,请你提供宝贵的意见。”
“我?”若人受宠若惊。
“是,你喜欢怎么样的故事?”
“平时多数看爱情小说。”
“还有呢?”
“小品也不错,”若人以读者身份说:“但喜欢选一些别致些的题材读,人云亦云那些,看三行就看不下去。”
亭亭:“多挑剔。”
“你又不打算公布你的作品,左右不过是邬先生一个读者罢了,烦什么。”若人笑。
能不能把今年暑假所发生的一段小笔事写出来?好像太卑微了,不过是身边的琐事。
但是邬先生的确说过,想写什么,就坐下把它写出来,除出战争与和平之外,读者也愿意看其他的文字,不然的话,一直为求伟大的题材而拖延动笔的日子,到老来眼高手低,最多成为一个酸溜溜的评论家,论尽人家的作品,但本身没有作品。
这是文人最尴尬的结局,会弹,不会唱。
亭亭摊开了纸。
若人穿上外套。
“你那儿去?”
“创作是很私人的事,我还是任你一个人冥想。”
“那多寂寞。”亭亭惊道。
“是的,”若人表情有点恻然,“你没想到过呀?写作是最孤寂的工作。”
亭亭撒赖,“那么我同你集体创作。”
“集体怎么创作?”若人笑,“连化学工程学生都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所有的时间用来辩论,作品非驴非马。”
亭亭发呆。
“好好的写吧。”
“你上什么地方玩?”
“看电影,散场再来找你。”
亭亭兴致索然,“算了,明天见吧。”
“明天读你小说的第一章。”
“我又不是印刷机,一天怎么写一章。”
若人耸耸肩,开门离去。
小说还未写成功,亭亭已经这样有小说家的脾气了。
离开亭亭家,若人玩到深夜。在泳池游毕水,即时回家换衣服,赶出去同朋友大吃一顿法国菜,再看电影,意犹未足,再泡咖啡馆。
到了家,把午间摊开在床上的裙子拨开,倒头大睡。
若人有她的哲学,三年内就要毕业,还余多少个暑假?不玩白不玩,踏出校门是起码十年八年的奋斗期,届时酸甜苦辣够你尝的。
罢进入梦乡,床头电话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