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太迟了,她身体渐渐软倒,四肢像棉花那般无力地瘫痪在地上。
原氏轻轻扶住她。
女郎已失去知觉。
她静默的面孔秀丽到极点,原伸出手,轻轻地泼开她额角上一络头发,思潮似回到他俩较年轻美好的岁月里去。
他喃喃地说:“好好睡一觉,你需要休息一段长时期,在我们这里,空气的温度与湿度都调节恰好处,长睡的人,无嗔无爱无欲,故此也不会老,现在,你所憎恨的人已经不存在,你的心情平静安乐,不再烦恼,你的愿望已经达到。”
原仰起头,长叹一声。
这时,他背后响起轻轻一声咳嗽,是七号来了。
原氏把女郎交到它手中。
他吩咐它:“把她安置在时间的荒原一室,给她最好的照顾,别忘记她是曼勒的客人。”
“是,原医生。”
原氏又叹口气,把W羁留在曼勒,第三世界恐怕会得太平一段时间,抑或,这只是比较大真的想法,因为去了一个W,另外又有无数个W会窜出来?
七号在门口迟疑一下,“原医生,她该睡多久?”
原苦笑反问:“一个人要多久才能淡忘憎恨?”
七号不加思索,“有时永不,有时三五七载。”
“那么,我们每隔三两年测试她的脑电波。”
“是,原医生。”
“我倦了,我也要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几时唤醒你?”
“两个小时之后。”
必元之自然不知道在曼勒发生的一切事故。
三号对一切守口如瓶,不会,也没有必要告诉元之。
那一日,元之循例到庄家作客。
庄老太并不笨,当然早已发现关小姐并没有意思来霸占她的家,而且,也觉察到,即使求她,人家也未必肯久留,不禁为前头的愚昧羞愧。
元之对他们仍然那么亲切。
“听允文说,你将有远行?”
“是,”元之笑答,“一切要从头开始,我打算念大学。”
庄母说:“女孩子总要嫁人,你打算读到几时?”
元之笑,“读到毕业再说。”
“听人说,大学是物色对象最佳地点。”
“我也听过这个讲法。”
“关小姐,那你就要好好睁大眼睛仔细找才是。”
“我省得。”
“踏足社会之后,就没有什么好人了,光怪陆离,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是,我明白。”
“不管你们新一派怎么样想,女孩子至要紧嫁得好,丈夫疼你,胜过其他。”
元之唯唯诺诺。
“不过经济也要紧,”庄母叹口气,“你看我媳妇多苦命,挨了那么些日子,刚好些,她又不在了。”
元之连忙顾左右。
庄母忽然说:“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
“请说。”元之含笑。
“珠儿为何老叫你妈妈?”
元之笑意更浓,“她喜欢我。”
庄母半信半疑。
梁云一见元之便抱怨,“好端端,读什么书,离我们那么远,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元之微笑,这口角,活月兑就是读饱了书不知别人对知识饥渴的说法。
梁云又说:“拔一根毫毛,足够捐十个八个博士学位,何用坐言起行,寒窗数载,亲身体验。”
吕一光在一边劝:“元之喜欢。”
梁云一味不舍得,“都超龄了,还念什么。”
元之微笑,“也许我不是那块材料,一个学期就打道回府。”
梁云口不停,直泼冷水,“毕业都三十岁了。”
“不要紧,我会活到六七十岁,还有三分之一世纪可以享用学来的知识。”
这次梁云也只得笑。
吕一光说:“我们应当庆幸元之可以重拾正常生活。”元之感激吕一光。
她希望顺序开始,像所有其他年轻人一样,进大学,在学习当儿,也参加舞会,结识异性,享乐、恋爱,甚至失恋,稍后才结婚,组织家庭,建立事业。
千万别一开始就已经是两子之母。
或是刚恢复知觉就发现自己是残花败柳。
“哪家大学?”
“三号会替我安排?”
“啧啧啧,作弊。”
元之咧嘴而笑。
一光扬起一条眉,“元之,你真打算那样做?”
元之尴尬,不予回答。
梁云拍手,“届时不知哪个考试局的电脑会出毛病,硬是记录关元之是个优异生。”
吕一光拼命摇头。
元之一抵大学城,就知道她会习惯那里的生活。像一般富家女,人未到,公寓已经置下,司机、车子、家务助理,都跟在身边。
同学们都知道东南亚颇有名气的镇亚重工承继人在他们学校里念英国文学,不过日本三菱的小主人,以及中东某阿拉伯小柄王子也是他们的同学,见怪不怪。
一个落雪天,元之由司机载着上学。
司机喃喃说:“天呵,这活像西伯利亚。”
在风雪中,元之看到一位年轻人在路上拉紧衣襟踽踽而行。
她吩咐司机停车。
她按低车窗,“请问是哪一间学院的同学,载你一程可好?”
那年轻人闻声转过头来。
呵是剑眉星目的一位男生。
他走近说:“我叫李永生,莱斯学院机械工程科硕士生。”
“上车来可好?”元之诚恳地邀请。
李永生看了看那辆大车,微笑,摇头,不卑不亢地答:“我习惯每日清晨步行半小时。”
“下大雪呢。”
他仍然笑,“不要紧,我手表防水。”
元之一怔。
他已经拉拉围巾重新上路。
元之想起庄母的话:要找好的对象,得在大学里留心。
这个男生何等有宗旨,拒绝上车,反而元之高兴。
“开车。”大车寂寞地驶过公园。
饼两日,关元之找到莱斯学院的图书馆去,她有线报:李永生几乎住在图书馆里,是个拿奖学金一等一好学生。
奇是奇在他家境小康,毋须他如此勤奋争取,他是那种天生爱用功的人。
元之经过孔兆珍那役,早已知道穷困不是玩笑的事,若学生压力大,根本不会在求学时期结交异性,元之庆幸李永生不是那样的人。
元之为自己的勇气吃惊:她居然公然到图书馆逐张桌子寻找李永生。
一连三天都没有看到他。
仍然下雪。
又一日车子驶近公园,元之看见李永生骑在脚踏车上。
她迟疑了一下,路面湿滑,并非骑车的好日子。
随即想起,多久没骑脚踏车了?
饼一天,她把课本笔记背在背囊,踏着自行车上学,新鲜空气扑在她脸上,别有一番风味,不比坐在暖气的大车后座差。
元之耸耸肩,即使碰不到李永生,也无所谓。
经过小路,她松开双手,任由脚踏车滑行。
有人在身后说:“扶紧些,别托大。”
元之转过头去,那人正是李永生。
李永生骑到她身边,笑笑说:“听说你找我?”
他都知道了,元之只笑笑。
李永生自袋里取出一顶绒线帽子,“戴上它,否则你的双耳会冻得掉下来。”
元之当然领取他忠言。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五年过去,李永生与关元之已经自学堂出来,找到工作,组织家庭。
两人乐不思蜀,躲在大学镇里,不愿回家。
不知省却多少繁文缛节。
亲友们一贯霸道:“住在同一城市,有什么事不出来,是不给面子,住在遥远的彼岸,不见人,心死了,不会来烦阁下。”
婚礼采取最简单的仪式,证人是元之的司机。
婚后永生笑说:“据说我娶了一位富女。”
元之坦白地说:“我颇有妆奁。”
这是一件好事,为此,两夫妻可以挑他们有兴趣的职业来做,不必理会年薪若干。
婚前元之知会过她的朋友。
三号与七号来信说:“元之,我们不来打扰你了,衷心祝你生活愉快。”
梁云再次怀着孩子,暂不方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