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感慨,“可是那并没有使你更快乐。”
“你讲得对,没有。”
梁云忽然问:“快到揭盅的时刻了吧?”
元之一怔,反问:“什么意思?”
“你所扮演的每一个人都有结局,关元之呢?”
“啐,我还活着呀。”
“元之,我指的是你身世,我一认识你你便孑然一人,你不想找你的家人?”
元之沉默。
第九章
“对不起,元之,我太鲁莽了,你一定有你的想法。”
元之问:“孪生儿如何?”
梁云乐得言他,“没有停的时候,每次吃饭都要逗他们格格笑希望他们多吃一羹,元之,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样孝顺父亲?”
元之笑了。
那个笑容非常娇慵妩媚,使梁云发呆。
她同元之是老同学,元之的一颦一笑,她再熟悉没有,最近她却常为元之这种出其不意的媚态吃惊。
在一旁的吕一光不出声,那样的笑靥叫他想起林慕容,不过在这间房里再世为人的不止是关元之,连他在内,都不愿再想起从前的事。
梁云笑,“谁要追求元之现在真是时候了,她不但富有、热情、妩媚,而且是个好母亲。”
元之双手乱摆,“别嘲弄我。”
一光却说:“梁云讲的都是事实。”
元之笑而不语。
一光给妻子一个眼色,梁云告辞,“要回去侍候孩子们。”
遍途中,梁氏夫妇维持缄默。
饼一会儿梁云说:“关元之,字兼美。”
“她斜斜仰起头笑起来似足慕容。”
“她自己知道吗?”
“她?她至可爱之处就是懵然不觉。”
梁云听出丈夫口气中充满怜惜眷恋。
可是只那么一刻,他立刻恢复了自己,“希望孩子们没有哭闹,保姆一对二,只怕应付不了。”
元之并没有一光想象中那么呆。
她对着镜子,不是不发觉自己神情有变。
终于她坐了下来,叹口气,她并不想去寻找自己的根源,她愿意接受关元之是名孤儿这个说法。
夜阑人静,元之蜷缩在大床一角,睡着了。
在地球的另一边却正是白天,曼勒研究所门外,七号正在欢迎三号近来。
七号问:“这次假期有多久?”
“都会立法局只有三星期休假。”
七号嘻嘻笑,“他们知道你到曼勒休假吗?”
三号答:“他们以为曼勒是一所专管注射青春素的疗养院。”
“呵,回去时你非容光焕发不可。”七号咕咕笑。
“原医生好吗?”
“身体大好,情绪欠佳。”
“谁关心他的情绪。”三号笑。
七号问:“关元之好吗?”
“托赖,过得去,谢谢你。”
七号偕三号在会客室坐下,“对于美元之,我们颇下了一点工夫。”
“我知道。”
七号笑问:“她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她是曼勒的朋友。”
“我不是指这个,我指她的身世。”
“呵,”三号悚然动容,“你在外头打听到什么?”
七号说:“你记得吗,元之说她是个孤儿。”
“属实。”
“孤儿也一定有父母。”
“当然。”三号的身子探前一些。
“那么,关元之的父母是谁?”
“愿闻其详。”
“她患病,一直留在市立医院诊治,历年来庞大费用由谁支付?”
“政府?”
七号直笑,“三号,那是人类的政府,你以为是乌托邦?”
“真的,谁,谁照顾她?”
七号卖关子,“你且去检查身子。”
“不,你先把关元之的身世告诉我。”
“你会不会对元之说起?”
三号答得好,“她不问我,我绝对不说。”
七号感喟,“她如果想知道,早已经问起。”
“喂,”三号催七号,“言归正传好不好?”
“在医院里,元之结识了无名氏老先生。”
“真是奇遇。”
“他们俩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去世之前把两样东西奉送给元之,一:曼勒符,二:镇亚重工。”
三号当然不笨,它听出苗头来了。
“那样精明的一个老人,会不会无端端把两件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陌生人?”
三号抬起头来,“无名氏与关元之有深切关系!”
七号不出声。
“我们一早怎么没想到!”
“原医生在开头的时候已经猜到。”
“他是她的什么人?”三号兴奋起来,“年龄上来说,不可能是父女,她是他的孙女儿?”
七号不置可否。
“我猜得对不对?”
七号慢慢的说:“这里牵涉到另外一个故事。”
“快说。”
“喂,阁下检查身体的预约时候到了。”
“我马上改时间,我非要立刻听这个故事不可。”
三号过去对牢通话器忙了一会儿,回来坐好,逼它的同伴把故事说下去。
七号咳嗽,培养气氛。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三号不耐烦,“别老土好不好,加这种无谓的陈腔滥调干什么?”
“听不听由你。”
三号忍声吞气。
七号慢条斯理地把故事说下去。
那的确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雷声隆隆,劲风拍打着树枝,闪电照耀牛筋般粗的大雨。
大厅里站着两个人:秀丽的少女以及她严厉的父亲,两人似谈判了有一段时间了。
案亲如郁雷般的声音:“你若走出这道门,以后就不要回来。”
少女无奈,面色转为苍白,却毫不犹疑地朝大门走去。
“站住。”
少女停住脚步。
那父亲的语气转为悲哀,脸上皱纹十分深刻,问女儿:“我养你育你十九年,你幼时患病我曾经抱你至天明,为什么现在一个陌生人叫你走,你便舍父母随他而去?”
少女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要隔一会儿才凄然而笑,“我不知道,也许这是我的命运,你不容他,我不容你,我必须要做出决定。”
说完之后,少女拉开大门,毫不迟疑地出门去。
门外横风横雨中,一个年轻人在等她,他连一部车子都没有,但是他把身上仅有的一件雨衣月兑下来,盖在少女身上。
他俩瘦削的身形消失在风雨中。
三号耐着性子听毕这个平庸的故事。
“那少女是关元之的母亲!”它抬起头,“慢着,这个故事我像是在哪里听过的,是不是叫《孤星血泪》,抑或《块肉余生》?”
七号不去理它,“关元之正是无名氏老先生的外孙女儿。”
“那对年轻人一直没有回家,流落在外?”
七号点点头。
“后来,元之的母亲被抛弃,贫瘠而死,可是这样?”
“不不不,”七号说,“他俩一直深爱,生活在极度穷困中而志气不变,不幸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他患病去世,他的病,也遗传到元之身上。”
笔事虽然陈旧,且似曾相识,三号还是感动了。
“她把女儿送到育婴堂照顾,勤力工作,可是她的心已碎,不久也追随他而去。”
三号垂下头,人间不幸何其多。
“元之于是成了孤儿,”七号说,“无名氏在稍后便开始寻找她,祖孙在医院见面的过程倒是相当别致,与众不同。”
三号接下去:“他觉得歉意,于是把全部遗产给她。”
“不,他发觉与元之是那样投缘。”
“真难得。”
“世上最寂寞的两种人是老人与孩子,他们最希望有人做伴。”
“无名氏真幸运,在那个时候找到了外孙女。”
七号说:“他临终前一定非常怀念女儿。”
三号感慨:“他没有爱屋及乌,何止如此,他一直认为他的旨意是道路真理生命,他固执刚愎到这种地步,自然要付出代价。”
两个机械人道出了关元之的身世。
七号说:“元之殊不孤单,她起码有二三十个堂表兄妹。”
三号笑,“都巴不得要抽她筋剥她皮。”
“真惨,人类的人际关系一环竟那么差,一直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