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他们一家齐齐去看新房子。
庄母一进屋,就不想走了。
元之挑一间最大最亮的卧室说:“妈,你住这里。”
小明问母亲:“妈妈,妈妈,我呢?”
庄母说:“开开冷气机。”
应允文无奈,他只希望这层房子由他双手赚来,问心元愧。
老太太笑,“哟,又凉又静又亮,允文,这就是天堂,我不想走了。”
庄允文更觉悲凉。
元之说:“妈,我们明天就搬来。”
庄母问:“谁对我们那么好,看,床铺被褥什么都式式俱备。”
庄允文忽然看向妻子。
元之避开他的目光。
应允文轻轻的说:“谢谢你。”
元之笑笑,“朋友尚且有通财之义,何况我俩是夫妻。”
庄母早已不理鸿福从何而来,一迭声只是说:“好了好了,我也享几年晚福。”
庄允文无地自容。
别家的女人香喷喷冰肌无汗,他的母、妻、女,却无时不刻不一身酸臭,这难道还是卖弄骨气的时候。
元之在屋契上签了字。
王律师说:“孔女士,有一名家务助理下个月会向你报到。”
元之拍着手,“好极了,妈可以陪孙儿去逛花园了。”
庄允文不相信双耳,一夜之间,他变成中等阶层人物,似做梦一样。
夜阑人静,他同老母讨论这个现象。
“妈,你不觉得怪?”
“有什么怪,难道我们家不配走走好运?”
“可是一切都堆一起来。”
“啐,你嫌多还是怎地?”
庄允文沉默一会儿,“兆珍变了。”
“嗯。”
“出院以后,她活泼、独立、有主张,而且,多出一帮朋友来。”
庄母说:“但她是庄家好媳妇。”
“我好像不认识她了。”
“别瞎说。”
庄允文叹口气,搔搔头皮。
“新工作怎么样?”庄母忽然问。
庄允文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找到新工?”
庄母叹口气,“你以为妈是笨人?”
庄允文垂下头,有什么瞒得过老人法眼?
元之在房中听到每一句对白。
身边的小女孩也抬起头,似小心聆听大人说些什么。
元之轻轻问她:“听懂吗?”
幼女不语。
“叫妈妈,你早已学会叫妈妈。”
她不出声,自元之回来以后,她没叫过妈妈。
“你不喜欢我?”
又不是!幼女伸出胖胖手来抚模元之脸颊。
元之叹气,“我明白了,妈妈原是无可替代的人物。
幼儿伏在她胸前。
元之说:“你将是我的承继人,记住,我的一切,属你所有。”
庄允文进来笑问:“你俩说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一家数口虽然平凡,但是人人相爱,又不知胜过多少人。”
他们顺利搬到新居去。
忽然之间,庄允文多出许多亲友,平时已经不来往的亲戚统统重新发现了他们,纷纷上门叙旧,庄家门楣光鲜,庄允文神清气朗。
元之手段大方,深得人心。
问及她零用何来,她总笑着回答说:“我做股票赚的。”
幼儿已经会走路了,只是不说话。
同元之十分亲近,形影不离,元之走开,她会找她,找不到,会闹情绪。
必元之做孔兆珍,做得成绩斐然。
深夜,元之接到原医生电话。
“原先生,你好。”
“元之,你的情形,我们都知道。”
元之叹口气,“原先生,你真是我的守护天使。”
“元之,没想到你情愿做孔兆珍。”
“一则,我已没有选择,二则,孔兆珍这身分有发挥余地,环境可以改良,最主要的是,他们一家深深相爱,一切好商量。”
“元之,你观察入微。”
“原先生,我们在这世上寄居,最主要是精神愉快吧。”元之笑说。”
“元之,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元之诧异,“不可以现在说吗?”
“我会派三号同你讲。”
元之悚然动容,“三号可以离开曼勒研究所?”
一直以来,三号的外形像一架新进的洗衣干衣机。
原氏笑,“我们会替它穿上一层羊皮。”
元之提心吊胆,“是什么事?”
“你见到他便会知道。”
“他将上门来?”元之吃惊。
“是。”
“呃,不会吓着孩子们吧?”
“你放心,元之。”
“是,原先生。”
放下电话,元之发觉小女儿扶着椅子站在不远之处,正看着她。
元之不知是这名幼儿独有强烈的第六灵感,抑或所有小孩均具有这种本领,她仿佛洞悉一切真相,只有她一个人,一直知道关元之并非她的生母。
“来,”元之柔声说,“宝宝来。”
宝宝放开椅子,一步步蹒跚走近,面孔轻轻放在元之的膝头上。
元之温柔地对她说:“还一句话都不会讲呢,爸、妈、女乃、水,统统不会,嗯?”
母女二人拥成一堆。
晚上,庄老太对儿子说:“兆珍溺爱孩子,病愈之后,对子女连高声责备都未试过,即使极累极累,一样好脾性。”
庄允文抬起头,“嗯。”
“其实保姆与我都可助她一臂之力,不过她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应允文说:“她同我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每一天过去都不会回头,她珍惜与孩子们相聚的每一刻光阴。”
庄母没听懂,半晌说:“她不舍得孩子?”
庄允文笑,“想必是。”
他在新岗位上挥洒自如,信心倍增,已非昨日那个吴下阿蒙了。
元之在另一间房里教大儿功课。
“一只苹果,两只苹果是复数,加一个爱司。”
“我过一个全部加爱司?”
“不可一概而论,各有各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还小,”元之说,“将来自会明白。”还是幼稚园生呢。
庄允文在门缝外无限爱怜地看着他的妻。
元之抬起头来,朝他笑一笑。
他轻轻说:“我不能想象这个家没有你。”
元之轻叹一声。
“你进医院那一次,真正吓坏了我,”庄允文犹有余悸。
“你以为我出不来了?”
庄允文不敢回答,亦不敢回忆。
元之低声说:“其实日子还是一样过去,孩子们终于长大,环境一定会好转。”
“我不许你那样说。”
元之微笑,她已习惯这种平凡温馨的生活,实在不想再生枝节。
她可以想象一年一年过去,很快孩子们都长大了,应允文自岗位退休,大家鬓边添了白发……她打算做孔兆珍做到老。
笔此对三号来探访,她有点冷淡。
开启大门时,元之倒是没想到那人会是三号。
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女郎,妆扮入时,找孔兆珍女士。
庄母已习惯媳妇的各式朋友,不以为奇。
元之迎出来,讶异地问:“我们是认识的吗?”
那女郎轻轻说:“元之,我是三号,原医生派我来。”
“呵!”元之震惊,完全看不出是个机械人,这张羊皮披得实在太巧妙了。
庄老太听见惊呼声,探出头来,“什么事?”
“妈,”元之答,“是我的朋友珊豪来探访。”
三号直笑。
棒一会儿,它说:“我好,你看你,现在有妈妈、有孩子,还有丈夫,夫复何求。”
“来,我们出去谈。”
元之把宝宝抱进手推车坐好。
三号意外问:“同宝宝一块儿去?”
“我俩形影不离。”元之笑道。
三号十分意外错愕。
只见元之蹲下喂幼儿喝水,手势熟练,驾轻就熟,放下瓶子,又亲吻幼儿足底。
三号暗觉不妙。
必元之做孔兆珍太久了,情素已生,看样子,打算落地生根。
“你不辛苦?”它忍不住问。
元之对三号说:“无论做谁,没有一个不艰难的,做人就是这样一回事。”
元之是老资格了,她做过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她有心得可以发表。
“依我看,孔兆珍是最苦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