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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记 第12页

作者:亦舒

照片里的洋小子看上去也的确一表人才,新生骇笑着把消息告诉母亲。

于太太凝视照片,“守丹怎么了,瘦得不像话了,为什么戴着帽子?”

“身边的人转得那么快,当然要消耗精力,不瘦才怪。”

“不,你看,太瘦了。”

新生却伤心人别有怀抱,终有一天,梁守丹结了七次婚,她于新生可能仍然云英未嫁。

真丢脸。

于新生为照顾母亲也瘦了下去,七小时手术并没有救了于太太,出院才三个月,一夜,于太太突然呼吸急促,新生赶到她房中,于太太已经昏迷。

以后的事情急转剧下,新生在信中这样,告诉守丹:“家母于三月十五日去世,一切事情已经办妥,多得教会与牧师帮忙,如今回到小小的家,十分虚空,所有摆设如旧,母亲大人却已辞世,她已尽了人世间的责任,我伤心想念也属枉然。”

新生忽然自由了。

守丹来信:“新生,节哀顺变,请为伯母去得毫无痛苦而庆幸,如无意外,我与约翰打算在明年结婚,勿念,守丹。”

守丹总为愁眉百结的新生带来笑意:明年结婚也许,但可能不是与同一人。

那个夏季,于新生认识了她第一个认真的异性朋友。

“守丹,上帝是公平的,取去一些,也给我一些,王向真确是一个好青年,可惜母亲永远不会认识他,向真是会计科的客座教师,我们认识过程非常偶然,原来的讲师告假,他来代课,事情发生得十分自然,也十分突然……”

“新生,真替你高兴,雀跃万分,我也有精采的事告诉你,辛文生要带我到巴黎去……我好像还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个人?不要紧,慢慢有时间再讲,祝好,勿念,守丹”。

新生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这个梁守丹,真也太会享受生活了。

世上的确需要有她这样的人吧,多姿多彩,为黑白苦闷的天空添上虹彩。

守丹一直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好友,新生同王向真说:“也好,反正我也不打算付长途电话费。”

向真答:“有这样一个好朋友,真值得庆幸。”

“很奇怪,她到了外地,却不给我寄明信片。”

“也许没有空做这种俗套工夫,也许她体贴,不想向你炫耀。”

新生点点头,否则这段友谊也维系不了那么长久。

“守丹,算一算,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见,我十分牵挂你,想与你秉烛夜谈,如果你不回来,我一定要来看你”。

饼了三两个礼拜,向真问女友:“有没有回音?”

新生摇摇头。

“大概是一时没空。”

“也许出门去了。”

守丹的信来得并不密,最多一星期一封,有时一个月也没有一封,但是当新生三个月接不到守丹来信的时候,她有点不安。

向真打趣说:“人家怕了你了。”

“不,不会的。”新生认真地说。

“当然不会,许有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会不会是办婚事?”

新生又笑起来,“嗳,我怎么没想到。”

“帖子快来了。”

但是帖子并没有来,信也没有来。

新生又去了好几封信。

“守丹,为何音讯全无,念甚,速来信,勿延迟,新生”。

催逼有效。

“新生,快活不知时日过,我跟朋友去追随一个网球比赛,游遍欧洲,那朋友是业余好手,教会我体育精神,甫回家便看到你一大叠信,吓我一跳,替我问候向真,勿念,守丹”。

新生松一口气。

丙然不出向真所料,这家伙,风流快活去了,重色轻友。

新生却不是那样的人,仍然去信,向好友报告她生活进展点滴。

像她同向真感情的发展,像她学业上的进步,像她对人生渐渐有了抱负和希望。

信仍然很短,但是快乐的、跳跃的信。

四个月后,于新生寄给梁守丹的信被退了回来。

新生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凡事找向真商量,“向真,你看退信。”

向真讶异,“什么,这么些年来,你的信,只寄到一个邮箱号码?”

“是。”

“她住在哪里?”

“加州。”

“加州那么大,什么城、什么路、几号几楼?”

新生瞠目,她从来没问过。

“信封上的邮戳说‘邮箱经已取消’,”向真抬起头来,“也许她搬到另外一个州去了,她会同你联络的。”

也许也许也许,这次的也许落了空。

接着的半年,音讯全无。

每逢讲起守丹,新生都有难以形容的怅惘。

向真劝她:“新生,世上没有一辈子的朋友,旧的去了,自然有新的会来。”

“但是,”新生说:“是守丹帮我度过难关。”

“我不明白,她不是一直在外国吗?”

新生摇摇头,“是她的信,帮我度过最黑暗的岁月,那时我还没认识你,经济情况又差,且未进理工进修,天天度日如年,早上简直不愿意起床,无论睡多久,仍然觉得累,因为对生活失望,只有守丹的信鼓励我,使我露出一丝微笑,她救了我的贱命。”

向真听了,楞半晌,“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新生深深叹口气,“梁守丹这个朋友,对我来说,与别的朋友不同。”

向真搔搔头皮,“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新生说:“大概认为结交笔友没有意思,可能婚后抽不出时间,还有,也许失恋没心情,反正,她已经忘记我。”

“对了,”向真问:“她在哪一家大学上课?”

“仙打巴巴拉州立大学英国文学系。”

“我们写信到学校去查问。”

“她早就毕业了。”

“校方会保留她的地址。”

“好,马上去信查询,不过──”新生迟疑。

“不过什么?”

“不过守丹既然故意避开我,我不问好歹地找上门去,好像自讨没趣。”

向真郑重地说:“如果你把她当朋友,如果你真正重视她,你就不会介一意牺牲一点自尊。”

“是,”新生马上释然,“是,你说得对。”

他们立即着手去信仙打巴巴拉州立大学。

半个月后回信才到,答案出乎意料之外,校务处这样说:“敬启者,所查问之学生安妮妲梁守丹小姐在八五年十月入学,后因事于八六年二月退学,住址因属机密,不便透露,除非有证明文件证实是直系亲属”。

梁守丹只读了一个学期。

于新生抬起头来,大惑不解。

在信中,她明明说她经已毕业。

不不,新生想起来,守丹从来没说过,是新生一向心思以为守丹经已毕业,她从来没寄过毕业照片来。

新生怔住了。

她的好友究竟搞什么鬼?

向真说:“这一下子,除出登报寻人,已无他法。”

新生把守丹的信一股脑儿取出,数一数,共九十八封,珍惜地从头到尾再看一次,不禁泪盈于睫。

向真爱莫能助,只好在一旁静坐。

棒一会儿新生说:“事有跷蹊,向真,我非要查到守丹的下落不可。”

“你打算怎么查?”

新生茫无头绪。

“新生,我认为事到如今,不如顺其自然。”

“我有第六感,粱守丹出了事。”

向真安慰她,“如果有事,远在八六年就有事。”

“但她只字不提。”

“你有没有发觉,梁守丹在信中一贯报喜不报忧?”

“对!”

“她也有廿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没有心事,她不想你担心而已。”

新生呀的一声,“那我真大不懂事了,我给她的信,苦水连篇,不住抱怨。”

向真笑道:“这是你一贯作风。”

“去你的!”

“新生,谈谈我们自己的事,几时结婚?”

“待我取到文凭之后才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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