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莉只得耐心分析,“妈妈,话不是这样说的,出来做过事,到底明白些人情世故,知道生活中的难处,学会处世,懂得体谅别人。”
车太太一听这话,不怒反笑,“这不是取笑我不成才吗。”
“你不同,”少莉连忙说:“你是唯一通情达理的太太。”
“越描越黑!”
她进房间去了。
泵侄两人相视而笑。
少莉终於说:“时代两样了!有事业的女性才叫人敬重,”她停了一停,“别人怎么想不要紧,要让男伴看得起才重要。”
“这么说来,你打算做下去。”姑姑有点安慰。
“不然怎样,我对父亲那家绸缎店又没有兴趣。”
上门做衣服的都是老太太,极琐碎,一耗半日,遂幅料子挑,文的嫌素,花的嫌俗,疙疼得要命。
店已经开了三代,一直有老伙计侍候,此刻连车太太都不大上去。
泵姑数口气,“连我都没兴趣,别说你了。”
少莉微笑。
“为什么像有难言之隐?”
少莉说:“可能是疲倦,不想说话。”
其实不是,工作辛苦,倒还其次,假期短聊,才寂寞无比。
说也奇怪,不久之前,少莉还像个大孩子,放下书包,倒在床上,和衣即可憩睡,醒了就拚命的吃,很粗浅的食物,都津津有味,一边尝一边夸奖:“哗,好,一流,美味,没话说,真精采。”
陪父亲去打网球已算是节目,玩得兴高彩烈,要不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听音乐,听电话。
大学堂出来之后,整个人变了,瘦掉三公斤,去尽所有婴儿肥,心中忽然多了许多无以名之的要求,於是沉默下来。
她盼望有约会。
这并不难办到,但是要等待适合的男士来约,就还需等待。
少莉所用各种推搪约会的籍口有时十分难以置信,男同事看着她娇俏的小面孔,不想强她所难,呆半晌,也接受了这些理由。
像“星期天早上一定要做礼拜我们家是基督徒”,“我祖母自美国回来,这一两个星期都得陪她”,“我在学法文,旷课的话,老师会驾”,当然少不了那千年旧计“我不舒服,想休息”。
说多了,人家都知难而退。
像今日这样,邀请人家上车,是绝无仅有之事,却又遭对方推辞。
泵姑吃完饭之后告辞,少莉在电视机前坐一回儿,闷纳地回房间。
车先生问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
“工作太辛苦。”
“不像呢,家有妙龄少女,却不闻电话声,也无人送花与糖果上来,大告而不妙。”
“你应当开心少莉没有乱来。”
“只要她开心我便开心。”标准父亲如此说。
少莉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沉思,想到这是少女在烦恼时最常用的姿势,不禁笑出来。
是老少女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已经把她当大姐姐、
每天清晨,少莉总会在附近山径缓跑,清晨六时半是一天之内最美的时刻,可惜父母亲总要睡到十三点才肯起床。
少莉跑起来像一头小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
她看到一个熟识的背影,不由自主追上去。
那人听见身后脚步声,也慢下来。
两人打个照脸,少莉笑一笑。
正是那个年轻人。
他不向她报上姓名,她也不会说什么。
“早。”他说。
她也说:“早。”
他不再说什么,向前跑去,少莉觉得有点僵,索性跑向另外一个方向。
她知道他住在附近,早有预感会时常碰见他。
不知怎地,那日少莉就是跑多了几个圈,以致身体失去预算,双腿有点酸痛。
人家很客气,很礼貌地推却了少莉一而再地提供的机会。
她回家淋浴换衣服,问父亲借了车子,开出门去。
没有再碰到什么人,是她的运气。
从车子倒后镜看看自己,是不是少了一份性格,所以吸引力大减?
少莉见过许多性格鲜明的女子,不消片刻,便能使旁人留下深刻印象。
她喃喃自语:“我就不行,永远模棱两可。”
穿衣服,尽挑素色,不喜欢荷叶边,蝴蝶结,也不穿低领口,大袖圈,绝不会挑格子、点子、大花。
浅灰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不是不合潮流,而是另有派别。
案亲的车子体积较大,少莉用了一点功夫才把它停好,一松刹车,车子撩瘁,她听见轻微一声破碎声。
不得了。
谁的车尾灯遭了殃。
怎么揽的,这一两日如活在五里雾中,少莉懊恼地下车观看,果然,后边小房车左后角边灯已经破碎。
幸亏不是豪华大车。
少莉自手袋中拿出笔纸,留下联络号码,夹在水拨上。
总得负责。
到了办公室,才八点廿五分,想起母亲所说:“真不明白中区的女孩子怎么可以风雨不改天天在清早就打扮得似一尊菩萨似坐在办公室。”
少莉笑出来。
老板比她还要早到。
十一点半,电话来了。
“车小姐?我是那个不幸的车主。”
“啊,十二万个歉意。”
伸人不打笑脸人,车主的声音稍微放软。
他说:“修好车子我把帐单给你。”
“对不起,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他沉默一会儿,说道:“人有错手。”挂上电话。
少莉松口气。
棒壁桌子上插着一束姜兰,静静幽香扑鼻,少莉不由得伏在臂膀上深深呼吸。
女同事问:“怎么,男朋友打电话来?”
“什么男朋友。”
“跳探戈要两个人,你连舞池都不肯下,怪谁?”
少莉连忙捧过文件细阅,不再搭腔。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烦恼,一切尽在试探阶段,尚未看到任何成果,想到前途遥遥,不禁忐忑彷徨。
幸亏有的是时间,少莉乐观的想。
下午出差,赶回来出了一身汗,令人拿一枝可口可乐给她,啜一口,遍体生凉,恢复精神,万试万灵,少莉有点惆怅,人家在她这个年纪,已经练得一件好酒量,她却尚与可乐结伴。
办公桌上一张简条,一位姓顾的先生来过电话。她想了想,知道他是那位车主,马上拨过去,希望快快了结这件憾事。
那位顾先生真是爽怏,一开口就说,“三百六十元。”
“我如何付款?”
“把现钞放在一只白信封里,今天五点三十分,在停车场交给我。”
少莉学看他的口气,“好,一会儿见。”
怎么像掳人勒索付赎款的样子,真好笑。
时间到了,她依言把钱放在信完里走向停车场,那位车主已在等她。
他转过头来,两人齐齐呆住。
又是他。
让车,缓跑,现在又在停车场见面。
他姓顾。
他朝少莉点点头。
少莉把信封递给他,他收下。
他似乎有话要说,动一动嘴唇,但终於忍住。
少莉好不失望。
这样好的机会,他都没有把握,莫非仍需鼓励?
“没想到是你的车子。”少莉说。
“我也没想到。”
少莉笑出来。
他觉得自己失态,转身,默默上车,竟没有说再见,迳自开走车子。
少莉落寞地站在停车场,不用多说,他对她并没有进一步做朋友的兴趣。
她拍拍手,作一个无奈的姿势,驾车回家。
想到姑姑所说:成长的第一步,是要熟习失望。
每一个正常家庭出生的女孩子都是父母的小鲍主,要待与社会接触,才会发觉世上总有人更聪明更健康更活泼更好学更够运更漂亮,失望是必然的事。
少莉解嘲地想:为什么他要骛艳,为什度假设地会要求的会?没有理由。
只是不知后地,他俩不住邂逅,制造尴尬。
无意中,他知道她姓车,她也知道他姓顾。
案亲见到少莉,即时说:“你把我的车子开出去,倒叫我去挤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