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姐,我是绮莲娜,老板嘱你明朝十时回公司开会,切切。”
接着是老板本人的圣旨:“玉盈,我知道你痛失良友,心情欠佳,我们何尝没有同感,但请勿将整件事扩大至不合正常比例程度,活着的人总要如常活下去,明朝十时见你。”
玉盈听罢留言,坐在那里发呆。
老板怪她失态哩,她的挚友去世,告一天假,老板已责怪她幼稚夸张,不够老练成熟,反应过激,将事情放大来做。
天。
社会对现代人的要求何其苛刻,她竟不能露一点点真性情?诚然,死亡不是特权,活着的人照样要活下去,但是,拨廿四小时出来伤逝也不行吗?
吴玉盈的时间是公家的,吴王盈这个人也是公家的,稍迟,若果她再因感情用事而坏了公家的局,相信公司会以电脑机械人来取替她。
玉盈怔怔落下泪来。
她多么愿意结一个草庐静心纪念亡友,为期三年,但事与愿违,明天就要回到公司去。
呵巧明你有什么损失呢?
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来,楼上人家挂露台的两只黄莺儿唱个不停。
吴玉盈被闹钟叫醒,沐浴包衣上班。
她有一只特效药,服一丸,看上去精神奕奕,红粉绯绯。
九时半到公司,十时进会议室。
幸不辱命,一向是吴玉盈的专长。
老板拍着她的肩膀出来。
走过徐巧明的房间,玉盈深呼吸一下,推开房门。
她没想到会看见一位妙龄女郎正在收拾文件,见到有人站在房门,抬起头便笑。
短发、大眼,一套海军蓝衣裳十分醒目,笑容尤其可亲。
谁?这是谁?怎么会在徐巧明房中?
玉盈还睁着眼发呆,人家反应却迅速得很,伸出手来,“我叫何爱琼,伦敦总公司调我回来,今日第一天上班,请多多指教。”
玉盈不由得问:“你替徐巧明?”
何爱琼笑笑,“我们这一组将稍微改动,从前的职务一分二。”
其实就是来替巧明的。
老板这时候笑着过来,“已经认识了?你们俩一定可以好好合作。”
何爱琼诚恳地说:“吴小姐,我们一起午餐好吗?”
“呃,我不大舒服……”
“哪里不舒服?”老板接上来,“我请客,一时正香槟厅见。”
才不管哪个伙计的胃穿了洞。
何爱琼笑说:“我还得请教最新风土人情呢,有十年没回来过。”
玉盈吁出一口气,不言语。
“我听说徐巧明的事了。”
“一会儿见。”玉盈拍拍她肩膀,不欲多说。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不知是否可以这样形容。
空出来的位子一下子被填充,房间里巧明爱用的茶花香水味还未褪尽,新人已经登场,大家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开头的时候,她们都有着何爱琼那样亮晶晶的眼睛,与耗不尽的精力。
巧明说的:“我对新生命有憧憬,若不是婴儿,世界早已沉沦,躺病床上,一切希望灭绝,玉盈你要承继我遗志。”
说到兴奋时,脸上泛起回光返照红潮。
玉盈抹干眼泪,补一补妆,出门去吃老板请客的官式午餐。
迟早而已,徐巧明会在她脑海中渐渐淡却,只有在午夜梦回,难得的时刻,才会想起,好友不知是否仍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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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敏对男朋友李怀明说:“这里,根本不是她应当来的地方。”一脸鄙夷。
怀明知道小家敏说的是谁。
大厦私家泳池已成为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一到暑假,自早到晚,在池边留恋的都是十五到十九岁的少年。
对他们来说,二十一算是相当老了,至于三十岁,那简直是行将就木的年龄。
到了这种年纪,还穿泳衣,还晒太阳,还吃冰淇淋,简直是不道德行为。
而池边帆布椅上坐的女子,分明已经接近三十岁。
照小家敏的说法:“同我们母亲差不多。”
小家敏十六岁半,她的妈妈大学毕业后早婚生下她,今年才三十八岁。
怀明却有点喜欢那成熟女子。
如果一干小男生不是对她有好感,也许这群小女生就不会那么起反感。
第一,那陌生女子长得十分漂亮。
穿黑色含蓄一件头五十年代式样泳衣。
家敏说:“当然,一件头可以藏匿小肚子。”
第二,她很静。
他们从来没听她说过一言半语。
怀明但愿家敏与她的好友也可以学一学这种好习惯,成日唧唧喳喳,叫人头痛。
第三,人家的身体语言优雅。
少女总是表情动作太过丰富,不是偏嘴,就是眨眼,要不手舞足蹈,藉夸张吸引注意,怀明就嫌她们幼稚。
许多女性到了中年,仍然甩不掉上述坏习惯,怀明知道,因为他母亲便是实例。
由此可知,该位女郎更属难能可贵。
她似不用上班,一定在放长假,非常准时,每日下午二点半抵达池畔,四时正走。
是以她的肤色晒得十分均匀,只一点点棕色,像是女乃油里加进一滴巧克力。
异性相吸,少男们嬉戏之余,不忘用眼角留意她的动静。
少女穿得花花绿绿,她却连白巾衫都是雪白的,当胸绣着一个英文字母,怀明猜她姓程,要不就是陈,再不便是张。
张家敏问:“你为什么看她?有什么好看?”
怀明笑而不语。
之后,怀明问大哥怀德:“你有没有同成熟的女子约会过?”
怀德比弟弟大四岁,生活经验自然较为丰富,闻言一怔,反问:“什么叫成熟?有些人十多岁就有超人智能。”
“我的意思是,比你大的女子。”
“比我大多少?”怀德笑了。
“哦,三五七岁。”
“那怎么能算大,年龄不是我交朋友的首决条件。”
“你到底有没有同她们来往过?”
怀德笑意更浓,“『来往』是什么意思?”
怀明躺地毯上,双目看着天花板,轻轻答:“跳舞,吃饭,谈心事。”
怀德一盘冷水泼过去,“算了吧你。”
怀明不语。
“人家才没有那么空。”
“何以见得?”
“你口中年纪稍大的成熟女郎,决非泛泛之辈,我们公司里也有好几位:漂亮、能干、老练、有品味、学识丰富、三十五六七年纪,年薪七位数字,你想想,如此人才,公私两忙,家人未必能够定期与她们见面,哪里会有空同我们这些黄毛小子唱歌跳舞?不,我没有同她们约会过,我不敢高攀。”
怀明踌躇一下,“假如她有时间呢?”
大哥把脸趋近怀明,眼珠对眼珠,“那她决非事业女性,我劝你小心,保不定是人家的外室,看多一眼,都烦恼无穷。”
怀明吓一跳,垂下眼睛。
“小家敏才适合你,别以为只有少女交友切记谨慎,少男何尝不是。”
怀明唯唯诺诺。
饼一会儿,怀德也好奇起来,“她是谁?”
怀明连忙说:“没有这个人,一切均是假设虚构。”
怀德瞪弟弟一眼。
就在那个星期六下午,有人把水球丢过头,落在那女郎身边,溅了她一身水珠。
她轻轻转过身子,拾起水球。
大家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倒底还都是大孩子,脸皮薄,不知所措。
怀明说:“我去取球。”
家敏拉他一下,他没理。
事后想起,有点曦嘘,就是从该刹那开始的吧,李怀明发现张家敏以外的女性更具吸引力。
那女即把球还给怀明。
怀明轻轻说:“谢谢你。”
那女郎只是笑笑,没有出声。
不爱说话,还是嫌他年幼无知,无话可说?
怀明把球丢回水中,不再嬉戏,自坐一角。
家敏月兑下泳帽,过来陪他,“怎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