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莉不悦:“我并没有丑化他人。”
“那最好不过。”玲玲欲语还休。
“你可以跟我说老实话。”
每个朋友都这样说,有谁笨得不知好歹,泄漏一言半语,立刻被淘汰出局,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玲玲只是笑笑。
像英莉那么聪明的人,应有自知之明。
“让我们去散散步。”
英莉点点头。
她俩自斜坡走下去。
还没走到一半,已经闻到栀子花清香气息。
英莉深深陶醉,这种享受,同名利权势,毫无关系。
只听得玲玲哼起一首歌:“……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
英莉接上去:“美丽的她不知道怎么样。”
两人无限惆怅。
玲玲说:“少年时期,一无所有,却快活无比,现在什么都有一点,反而压力大,感慨多。”
英莉抬起头,刚要回答,忽然看到白衣少女的影子。
她定一定神,拉住玲玲的手,“告诉我我不是做梦。”
“你当然不在做梦。”
“你看到那少女没有?”
“在哪里。”玲玲亦紧张起来。
“前面,斜坡下,榕树底。”
“喂,哪里有人,你不要吓我。”玲玲怪叫。
英莉撇下玲玲一迳走向前去,她明明看见那少女。
丙然,少女轻轻转出,对牢她笑。
英莉忍不住问道:“可是你要离我而去了?”
少女只是微笑。
英莉低声说:“我所许的愿望,你都应允,但是,我无法在现实世界运用你赋于我的能力。”
少女露出同情之色。
“我辜负了你。”英莉难过地说。
少女吁出一口气。
“少年的我是太天真了,以为写作就是写作,现在我明白了,若要靠写作谋生,那么,写作就不纯是写作。”
少女点点头,然亦无奈。
英莉自嘲:“即使你是灵感的泉源,你也帮不到我。”
这时候,有一只手搭在英莉肩上,英莉吓一大跳,转头,发觉是追上来的玲玲。
玲玲的面色同她一般苍白,“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神经衰弱吧,夜阑人静,整条街只得我与你,你自言自语干吗。”
英莉问:“你没有看见她?她站在这里好一会儿。”
玲玲混身寒毛竖起来,“拜托拜托,别再胡言乱语,谁站在这里?”
“我的灵感。”
玲玲一听反而放下心来,“呵,灵感,她走了没有?,”
“走了,离开我了,也许不再回来.也许另外去物色值得栽培的新进写作人。”
玲玲拍拍她肩膀,“难怪我看不见,我从商,毋需灵感。”
英莉失落得要命,低下头来。
“算了,英莉,”玲玲安慰她,“市面上一千数百写作人,谁有灵感,谁有天份,还不都找到饭吃,安居乐业,何用狷介,何用要求过高。”
“我明白了,我彻底大悟。”英莉失声。
“你醒觉什么?”
英莉没有回答。
原来每一个写作人在开始的时候都得到过眷顾,之后,就得看自己的了。
她没有说出来,这个现象玄之又玄,不是做写作行业的人,根本不会明白。
不,不是做梦,她的确看见了那少女。
也许这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会面。
那一夜,她反而睡得很好,问题想通之后,心里十分平静。
她告了一个星期假,再次回到报馆,前后判若两人,刘英莉变成一个最最合作的记者,无论访问的对象是谁,都可以皆大欢喜。
一季以后,各人会指名道姓同编辑说:“我只愿意接受刘英莉访问。”
读者信件雪片似飞来,要求刘英莉有更多篇幅。
刘英莉连访问贩失走卒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老总给她一间小小办公室,让她有更清静的工作环境。
他报开始来挖角。
英莉同他们讨价还价,不是没有骄傲的,她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文章有价。
然后大老板知道了这件事,亲自请她到府上晚饭,加薪、升级、挽留,刘英莉大获全胜。
她成为文坛新生力军。
现在,她与老总老编平起平坐.有商有量,工作开始有乐趣。
她获得颇大的自由度,但,英莉想,目前的光景这样好,何必去改变它,何必犯险,顺势干下去,收获一定更大。
她猜得对。
接着的一年,她都没有再遇见灵感。
她开始觉得写作不过是一个习惯,不再需要灵感。
当然英莉想念她,不过,并非没有她,日子不能过。
刘英莉开始小说创作,写得不十分好,但是很多时候,文章卖的是署名,不是内容。
呵作品不能太差,无论如伺,一定要及格,但是签名起码值三十五分。
英莉太明白其中窍巧了。
她忙得不可开交,订单一直接到十八个月以后。
一日,自报馆出来,她走到停车场取车,是,刘英莉此刻已是有车阶级,而且,开的是欧洲小跑车,她甫打开车门,便看到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英莉的心大力跳动,她连忙扑过去。
那少女被她急促的脚步声吓一大跳,连忙戒备地转过身来。
四目交投,英莉发觉看错了人。
不,不是她。
“对不起。”英莉向那女孩子道歉。
那女孩瞪她一眼,迅速把车驶走。
英莉颓然回到自己的车子旁边,坐进驾驶位,伏在驾驶盘上。
为何惆怅?
少年时誓要得到的名与利,此刻统统都有了,再也不必为题材担心,写什么都受读老欢迎,况且,她也没有遗失良知,从来不写诲婬诲盗的文字。
为何惆怅?
实在没有理由。
但是像一切写作人,她怀念灵感,希望抓住她希望她陪她一辈子。
否则的话,还是恍然若失。
旅程
太平洋公主号游轮的二等甲板上一样可以看到一弯新月芽儿高悬在深紫色的天空里。
少妇与她十五岁的女儿坐在甲板近围栏处,两人都怔怔地看着月亮。
太像一个梦了,少妇觉得轻快的凉风吹上脸庞似一只温柔的手,安慰她安抚她,不禁舒出一日气。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很懂事,这三个星期的旅程可能花尽了她们最后的节蓄,所以一定更加要好好享受。
“美得像假的一样。”她转过头去同母亲说。
抬起头,她可以看到头等舱甲板近泳池处在举行舞会,衣香缤影,淑女的娇笑声清晰可闻。
没上船之前,真没想到一只船上也有阶级可分,头等有头等的餐厅、游乐场、电影院与活动范围,二等客另有去处。
小女孩总觉得头等那边总好似热闹点,于是抬头想看个仔细。
她穿着一件过时但是精致的白色蝉翼纱舞衣,那还是她母亲三年前当红时的行头,见她长高,便让她穿,并不十分合身,但是少女秀丽身形沐浴在月色下,一头天然鬈发在微风中飘拂,实在是幅美丽风景。
楼上甲板有人看到了。
他手持香槟杯子,十分寂寥,也在抬头望天边的新月,忽尔看到月下有个小仙子似影子,一怔,手中杯子松跌在地。
那是谁?
小小的瓜子脸,大眼睛,像在看着他笑。
他把身子向前倾一点,想看真一点,后边已经有人叫他,“刘爵士,请过来主持仪式。”
一个中年男子也说:“爹,都准备好了。”
他才不得已抿一抿花白的鬓脚,依依不舍地掉过头,在掌声中去办他的正经事。
下一层的少女,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妈,你在想什么?”
少妇微笑:“我与你的生日在同一日,你十五,我三十二。”
“妈,还很年轻美丽。”
“既然如此,为什么已经没有有人找我唱歌。”
“明年妈妈的运气便会好起来。”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怎么等到明年,房东已把我们赶出,又欠学校三个月学费,”少妇耸耸肩,“山穷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