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电脑一流,口才又好,”小月华说:“我让他替你补习。”
“不,不,我另外想办法好了。”
“爸爸的电脑亦有水准。”
沈咏恩看着女儿,“奇怪,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在干涉我的生活?”
“妈妈,我是为你好。”
沈咏恩悻悻地,“我要是也时时刻刻为你好,只怕你要吃不消。”
月华想到母亲无时无则不予她至大自由,不由得感激起来,忙不迭说:“是,我们大家都要努力文明。”
捧起重重书本,沈咏恩像是恢复年轻。
小月华只买一套书。
“你的呢?”
“一套还不够?本来可以干脆到图书馆借,怕你不习惯。”
“我才不与你共享教科书。”
月华见母亲那么紧张,不由得笑起来。
沈咏恩抽空着汽车行送来一辆小房车,轻巧玲珑,又置了若干便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头发也修短一点,看上去精神突奕。
真没想到又回到校园来。
沈咏恩感慨,希望可以顺利读完这三年,以偿夙愿。
想到未来数年有个目标,不禁精神一振。
有些中年太大认为子女进了大学,则一生责任经已功德完满,算得是丰功伟绩。
沈咏恩却觉得还欠了些什么。
每天早上起来只为打发时间也是十分苦闷的事。
在香港她打理一间小小花店,移民后忙了一年才安顿下来,进大学对她来讲最理想不过。
又让她有雇用家务助理的机会,沈咏恩偷偷笑出来,厌恶打扫煮食闷纳工夫乃人之常情。
周末下午,她阅读报章杂志,看到一篇报导:年薪千万美元的华裔电视新闻精英宗毓华宣布她要休息一段时间来养儿育女。
宗女士今年四十四岁。
沈咏恩不由得叹口气,有事业的人,不论男女,都长生不老,信焉。
沈咏恩的一生仿佛已走了大半,而成功人士永远刚刚启步。
成功人士无论在什么样的阶段做什么样的事,都仿佛特别有意思,错不了,感情成功就是一切。
沈咏恩才没有胆子在这种年龄来一招怀孕生子。
小月华会怎么想。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妈妈,妈妈,我带了朋友来,你方便见客吗?”
沈咏恩只穿着运动衣,心想女儿社交生活渐渐繁忙,将来最好分开住,不如在隔壁租一个单位给她,鸡犬相间,却互不干扰。
当下她扬声答:“我在书房。”
月华把笑脸探进来,“电脑老师来了。”
她后面有个人,她把他推到面前来。
沈咏恩一看,就笑起来。
这小伙子原来就是那个叫尊胡的小伙子。
她没有惊奇,年轻人却诧异了。
“你,是冯月华的母亲?”
沈咏恩笑,“现在还是她的同学,又是你的补习学生。”
小月华问:“你们是认识的?”
“开学日见过一次。”
小月华在这个阶段仍然很高兴,“那多好,你们有没有代沟?”
尊胡已经说:“月华你太幸运了,有一个这样年轻的母亲。”
沈咏恩不由得说:“母亲只要爱孩子便好,同年龄有什么关系。”
尊胡笑答:“家母已经六十六岁。”
小月华加一句,“她必定很慈祥。”
沈咏恩又一次踌躇,小月华能够同老人家和平相处吗,看样子这名尊胡很不是理想对象。
“妈妈,我约好替邻居史蔑夫太太照顾她的婴儿两个小时,你同尊慢慢研究电脑入门吧,一会儿见。”
小月华匆匆往楼下报到。
沈咏恩招呼年轻人,“尊,请坐,要喝什么?”
尊胡仍然不置信,“你真是冯月华生母?”
“你呢,”沈咏恩问:“你是她男朋友吗?”
“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太小了,明年我毕业,她才升二年级。”
“可是你们很谈得来。”
尊胡笑了,他凝视沈咏恩,“电脑在什么地方?”
沈咏恩觉得他不简单,“请到这边来。”
尊胡已经趁这点点空档把母女俩环境了解个十不离八九。
她俩环境相当好,感情也是,陈设细节显示户内没有男主人,沈女士是孀居抑或失婚,问一问月华即知。
新置电脑性能太过复杂,根本不合初学者用,却价值不菲,由此可知沈女士并非精明入骨那种人。
这样一对母女,如果碰到坏人,不堪设想。
尊胡不由得替她俩担心起来。
“你没有中文名字?”沈咏恩问他。
小伙子耸耸肩,“用不着,没取,父母与我都不会讲中文。”
“听呢,会不会听?”
“有几句骂人话是非懂不可的。”
沈咏恩笑。
他仍然不放过她,“真难以想象,如果月华结婚生子,你就是外婆了。”
“好,电脑第一课。”沈咏恩咳嗽一声。
尊胡正如小月华所形容,是个非常好的补习老师,他表达能力强,擅用最简单言语表达最复杂意念,耐心好,不介意讲解两次以上,态度轻松,不予学生压力。
沈咏恩估计三四节课以后,她便可以学会操纵简单步骤,输入及取得资料。
她对这小伙子开始另眼相看。
或许小月华同他走,不是太坏的主意。
人不能十全十美,只要有优点即可。
“——真难得。”尊胡说。
沈咏恩没听到句子的前半截,“什么难得?”
“你呀。”
“这叫做少壮不努力,老大抱佛脚。”沈咏恩笑。
“今天功课到此为止,你想我什么时候再来?”
“下个星期同一时间,对了,尊,我该如何付你酬劳?”
“我没想过收取酬劳,月华同我是朋友。”
“时间即是金钱。”
他笑笑,“慢慢再说吧。”
沈咏恩又发掘了他另一优点。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他忽然问。
、“现在?”
“是呀,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马上替你做,月华就要回来,你们还有节目吧。”
尊胡用手擦擦鼻子,“我同月华不是一对。”
沈咏恩尚未回意,“看上去,蛮相衬的。”
这时月华回来了,“进展如何,我妈妈可有天分?”
“好得不得了,”小伙子说:“状元之才。”
“尊,奥迪安戏院有一出电影——”
“我有点事要先走。”
沈咏恩端了咖啡出来,已经不见了客人,“咦,人呢。”
小月华老大的没瘾,“忽然之间没了空闲。”
沈咏恩觉得有点跷蹊,一时又不能决定是什么。
正式开学以后,她很少缺课。
总是挑一个前排的,略侧的位置,全神贯注。
为着礼貌,她也薄施化妆,常服是凯斯米毛衫配长裤,长发梳个髻,十分清秀美观。
天气渐凉,小月华有时起不来上第一节课,沈咏恩不去叫她。
但是,也绝对不借笔记给女儿,免得纵坏她。
月华诉苦:“妈妈功课比我好,又比我用功,他们又说,长得也比我漂亮,也许,荐她入学,是一个错误。”
沈咏恩全心投入学业。
连她都想不到自己会有那么认真。
一天放学,看到尊在门口等她。
完全是小阿飞打扮,雷朋水银镜、窄脚牛仔裤,大而松的皮夹克。
她不由得暗暗喝声采,年轻真好,青春真美。
“星期六你没来。”她趋向前。
尊陪笑,“今天补回可以吗?”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你没有约会?”尊问。
“不常有。”她感喟。
“乘我的车子,我们到市立公园西边那个悬崖去野餐看海。”
沈咏恩发呆,“你——约会我?”
“正是。”
沈咏恩刹时间忘记怎么样说话,她又问:“你,约会我?”
“是,”尊笑,“法律没有规定不准约会年纪比我大的女子吧。”
“不,我不能去。”
“我真不相信有这种事,因我年轻而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