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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晚儿 第22页

作者:亦舒

接着的秋季与冬季,延英都没有再去习画,如今想起还颇觉可惜,吴老师曾说过她有天赋。

饼年时分,延英心情略有进展,一日返家,母亲同她说:“有个叫吴喆的男生找你,请你打这个电话。”

延英略加思索,“我不在家。”

“暂时不在还是一直不在?”母亲含笑问。

“对他来说:永远不在。”

延英冷笑一声,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为他是谁。

她最不相信勉强,勉强没有幸福,随缘而安最好。

年轻就是这点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前边路途上不知有几许新鲜人与事在等她,哪有空打回头。

回忆到这里,延英将人名册合拢。

她倒在床上。

从此以后。延英都没有再见过比吴喆更英俊的脸。

年前吴老师去世,她送了花篮去。

随后在报上读到吴喆开画展的消息,延英又差人送礼,画展不是十分成功,吴喆并没有成名。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也许吴喆已经完全忘记林延英是何方神圣。

延英双臂枕在脑后,算了,不必约他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任何快乐时光都应该珍惜,那个夏天,多谢吴喆,她快活逍遥,那种似是而非的恋爱感觉,究竟是难得的。

那是她送花去的原因,至于后来,后来的事就不必多提了。

换了今天,她当然会处理得更好。

第二天,延英抽空去取了单程飞机票。

房东殷勤地问;“林小姐,你真的星期五走?十分不舍得。”

延英简单地交待:“屋内灯饰家具,厨房一些电器,统统不要了,你若果用不着,就唤人扔掉吧,费用在订金里扣除,余款汇到加拿大我的户口去。”到底是事业女性,交待得一清二楚。

“回来记得我们,林小姐。”

同每一个人都是朋友,除了一个。

秘书进来说:“林小姐,一位萧文杰先生找过你。”

说到曹操,曹操即到,延英怔住。

“问他是哪里的,他没说,我查过通讯录,没这个人,他问我要你住宅电话,我没讲。”

“做得很好。”

“要不要覆电话?”

“不用。”

“他若再来呢?”

“我不在。”

“要不要说你星期五就离开本市?”

“我走了以后,不妨告诉他。”

“是,林小姐。”这乖巧的秘书退出去。

延英嗤一声笑出来,事情发生在今日,她会处理得更好?笑话一个,还不是一样的悻悻然,斤斤计较,不愿低头?

诚然,许多大小事宜上林延英已经成熟,但感情不在范围之内,一牵涉到感情,如鱼饮水,只有当事人才知冷暖,不能以常理推测。

延英感慨。

阿萧怎么会忽然找她?

莫非他亦有远行,他亦手持人名册逐页翻阅,看到了林延英三字,想与她叙旧?

延英取出自己的册子,她知道萧文杰的名字在哪里,一翻就寻着。

她同他的关系,不说也罢。

秘书的声音自通话器传进来,“林小姐,又是那位萧先生。”

太聪明了,太善解人意,也许刚才上司的脸色有片刻犹豫,被她看在眼内,故此再请示一次,给两个人多一次机会。

丙然,延英说,“接进来。”

这分明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以后各散东西,物是人非。想见都不得见。

他的声音来了,“延英?我是萧文杰。”

延英连忙装出笑意,“好吗,许久不见。”

“延英,出来见个面好不好?”

“这几天都忙,下个星期如何?”

谁知萧文杰苦笑,“延英,实不相瞒,我这个星期天移民离开本市。”

真巧,被延英猜中了。

不知他去哪里,澳洲、英国还是北美。

“目的地多伦多。”

离温哥华约四小时飞机旅程,那倒还好。

“我知道是通知得你急促一点,因为内心斗争了许久,约你,还是不约你?终于鼓起勇气,拨电话过来。”

延英不出声,他也要走了。

早有人开玩笑,说现在的朋友天一半地一半,将来,势必全体在异乡见面。

不知恁地,延英知道或许可能在彼邦见到萧文杰,有点欢喜。

“延英,”他有点焦急,“既往不咎,吃顿饭总可以吧。”

延英轻轻说:“我们之间,并没有误会。”

萧文杰一听,放下了心,呵,随即又有点感动,前度女友终于长大了。

“延英——”他竟有点哽咽。

“什么时候?我尽量抽空。”

“今晚,或是明晚。”

“明晚吧。”她需要时间打理仪容,至少上个理发店。

“七点钟我到府上接你。”

萧文杰……人名册里有他亲笔写下的地址电话,以及一个笑脸漫画,在一旁注解:绰号消极。

小动作那么多,自然是因为想引起延英注意。

四年前延英本想把那页整页撕去,终于不忍,留至今日。

为此她时常嘲弄自己没有血性。

他俩分手,并非因为第三者。

来往了一年,亲友都认为他们该结婚了,阿萧才向延英宣布,他考取了本市一个基金的奖学金,要前往伦敦读一年管理科硕士。

延英心胸窄,马上炸起来,一年!

谁知一年内两人会变成怎么样,立刻同他反了脸。

她冷冷说:“去了就算了,大家都不要回头。”

“你可以来看我——”

“我没有那么空,世上也不止仁兄你一个男人。”

延英有时奇怪,她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么绝,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许是自尊心受到强烈伤害。

异性总是说走就走,毫无留恋,一而再,再而三令她失望、伤心。

是故她要挣扎,她要反击,她也要伤害对方。

“我给你写信。”

延英没有回信。

他也年轻气盛,三个月后,两人断绝了音讯。

延英很快找到了别人,约会从不间断。

后来听说萧文杰回来了,又听说他找到份极好的工作,两人始终没有再联络。

这段时间内,延英再也没有考虑结婚,她的口头禅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碰巧父母又办移民,琐事多得不得了,时间就在来住镑办事处中支离破碎地迅速逝去。

没想到他会先同她联络。

可见大概他仍然独身,可见他打听过了,知道她也未婚,萧文杰一向是要比她精明一点,能干一点。

母亲临走时说:“延英那么多男友中,数萧文杰最上路。”

延英知道了,立刻反驳,“好戏尚在后头。”

但是后头的戏子统统嘻皮笑脸,只图一时欢乐,没个长远打算。

延英细细打扮过才到楼下等阿萧的车子来接。

他比她早到,靠在车身旁等她,多年不见,两人只是微笑,并不敢注视对方。

但是两人都觉得对方状态甚佳,仪容维修得十分好,不禁有三分欢喜。

时势不同,想法也不一样,即使是从前的人,甚至是敌人,也希望他们得意洋洋,神气活现,大家有得玩,才够意思,对头都有型有格,多开心。

对方若是潦倒猥琐不堪,怕只怕多事闲人讥笑,“那便是你先前的伴侣?”地洞没处钻,失礼死人。

只听得阿萧悄悄说:“车子是借来的。”

延英点点头,上了他的车,稍后两个人在一间僻静的日本馆子坐下。

“你的气色极好。”

延英模模面孔,微笑道:“那是因为我认识的好人比坏人多。”

阿萧讪讪地,“这次走,不晓得几时回来。”他把新地址电话交给她。

延英气定神闲,取出人名册,打开萧文杰那页,把新地址小心翼翼夹进去。

阿萧惊喜交集,“你仍保留这本册子?”

延英点点头。

他自公文包中也取出一本通讯录,“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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