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祖母已离她而去。
“小岫,我们再举行跳舞游戏,那次你只玩到一半。”
小岫哪里还提得起兴趣来。
“喂.别这样好不好,老人家也希望你高高兴兴生活下去,你忍心叫她难过?”
“过一阵子吧。”小岫幽幽说。
“明天在小刘家开花园派对,天气渐暖,在泳池旁搭个地方野餐烧烤。”
小岫不语。
“你一定要出来,没人叫你笑,你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但我们要你坐在那里,你看你瘦多少,再这样下去,做你朋友没面子。”
都是他们好心。
小岫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由同事接了来干坐。
她一点欢容也无,脸上只看得见一双憔悴空洞的大眼睛。
吃喝之馀自然少不了音乐,碎碎细细的快拍子,有人起劲地扭起腰来,花伞似裙子飞扬,笑声一直传到老远,连坐在角落的小岫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悄悄打开手袋,取出香烟,点燃一支吸起来。
旁边有人搭讪问:“爱静才躲在这里?”
小岫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英俊年轻人。
礼貌上她只得说:“不,我有抽烟恶习,怕骚扰他人,放躲在一角。”
“我可以陪你坐吗?”
“当然,别客气。”
“烟是戒掉的好。”
“谁说不是。”小岫敷衍。
陌生人笑,“我姓刘。”
“阿你是今天的主人。”
小刘欠欠身。
小岫说:“我有个朋友,她是位导演,对於抽烟,她说得好:吸烟将来也许会生癌,不吸肯定立刻闷死,毫无选择。”
小刘骇笑。
小岫轻轻说:“除出有烟癖,其实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小刘只是笑。
小岫按熄香烟。
小刘又忙说:“不,不,你尽避抽。”
小岫不由得笑出来。
小刘温柔地问:“有无意思跳一只舞?”
小岫的心一动,但随即低下头:“我不再跳舞。”
小刘轻轻说:“何必苦了自己,又於事无补。”
小岫一怔,谁把她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算了,又不是不能见光的事。
“来,试一试,还记不记得舞步?”
这样谆谆善诱,小岫缓缓站起来,她有点颤抖,侧耳听听,音乐照样是四步。
小刘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岫略略失望,这只手的确也非常温暖,但却不是她想念的那只手,小刘带她踏出第一步,一不小心,就踩她一脚。
苞着心一慌,又连二接三踏上来。
终於逼看小岫丢开手弯着腰笑。
小刘十分尴尬,“对不起对不起,平时我不是这样的,今日特别紧张。”
效果却一样,小岫终於笑起来。
“我们再来。”小刘说。
这次好些,但小岫忍不住惆怅,她多希望小刘就是那个神秘的舞伴。
可惜不是,小刘的手比较轻,脚步比较拘谨,小岫跳完这只音乐,不想再跳,便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下。
小刘要为她取食物,她摇摇头。
很快他被另外一堆朋友拥撮着到另一边去,小岫又静下来。
她喝完手上的酒,再缓缓吸一支烟,便站起来离开。
到底破了戒,又再跳舞了,小岫吁出一口气。
她们这一代女性,又与上一代不同.到底封建有封建的好处,孩子一直是老式妇女的资产,好歹生几个,拉扯看大,一可排解寂寞.二则养儿防老,越苦越能表扬母爱伟大。
所以祖母有子,小岫的母亲也生下她,轮到这一代,即使结婚,也不一定养孩子,此刻虽不觉得有什么损失,但可以想像晚年会是多么的孤苦。
女同事间也广泛商谈过这个问题,都接受事实:没有耕耘,何来收获,况且辛辛苦苦女乃大的孩子,将来也不一定会侍奉在侧,即使他肯,又於心何忍,当然要给他们自由。小岫已经打了电话叫计程车,做现代女性首要条件就是要会照顾自己。车子没来,小岫踢石子作为消遣。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开蓬车停在她眼前,司机是小刘。
他微微笑看小岫,[唷.不告而别。”
小岫已是有意外之喜.没想到他有这分心意,好几十个客人,却一眼关七,注意到她的动向,而且,还撇下他们,跟了上来。
现代的男性,同现代的女性一样,都十分自爱,做得这样明显,实在难能可贵。
虽然他跳舞踩人脚趾,小岫也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
“我送你一程。”
“你还有其他的客人。”
“他们才不会发觉我不在场。”
“不大好吧。”
“没关系,你放心。”
这时计程车来了,小岫塞两张钞票给空走一趟的司机,登上敞篷车。
小刘把车子驶得极其畅顺,小岫想,至少他是个好司机。
小刘忽然轻轻说:“家母去世时,我才七岁。”
小岫十分动容,“呵。”
“自此之后,我做梦一直看见她,多年来未曾间断,幸运的人不会明白我们这种倩怀。”
“她是否好母亲?”小岫忍不住问。
“至善至美,她是个画家,在家工作,成日把教背在身上,我们一起吃饭、睡觉、说故事、看电视,形影不离,我根本不知寂寞为何物。”
真幸运。
“她去世后,我好不容易弄明白母亲永远不会再来,天天哭。”
真可怜。“寡母病逝之前同我说:儿子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不要惧怕你的命运。”小岫看到小刘泪盈于睫。她伸手轻轻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我的话说多了,平常我不是这样的。”小岫莞尔,平常的他,是否风流倜傥,她倒想知道。她口中却说:“没关系,这样就很好。”车子驶出市区,接近闹市。小岫笑问:“你知道我住哪里?”小刘大吃一惊,“什么,光天白日,你竟要回家?”小岫笑,“我想回去休息。”“我陪你。”“什么?”“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涨红了面孔,“唉,陪你在市区走走,喝杯咖啡,看部电影之类,免得你独自一人伤神。”
小岫假装看不见他的尴尬相,“谢谢你,我还是决定回家休息。”
小刘看她一眼,他不想十分勉强她,倒底只是第一次见面。
“好。”他把车子转弯。
由此可知,他完全知道她住在哪里。
在门口,他试探地问她:“明天?”
小岫点点头,“明天!我请你吃晚饭。”
“五点半我到办公室来接你。”
一言为定,他大喜而去。
小岫那夜失眠。
第二天一早回到公司,她想问的问题没出口,同事已经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小刘怎么样,很可爱的小生是不是?”一切都有预谋。
小岫且不答,把同事拉到一个角落,“可记得那日你叫我出来跳舞?”
“哪一天?”一时弄不清楚,“我们常常叫你。”
“我祖母去世那天,游戏玩了一半,就被打断。”
“呵是,那一次,真可惜是不是。”
“那日,”小岫有点紧张,“我被朦着眼,看不到舞伴,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人家瞪大眼,“什么,小刘没同你说?”
“关小刘什么事?”小岫莫名其妙。
“他就是你该日的舞伴,一舞之后,对你印象深刻,苦苦恳求我们不着痕迹地介绍你给他,我还以为昨日他已对你说明白。”
“是他?”小岫瞪大双眼。
“可不就是他。”
小岫怔怔地,“真是他?”不,不像,感觉完全不一橡,“你没有骗我吧?”
“全场廿多人可以作证,的确是小刘。”
小岫嗒然失望。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不,不。”小岫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也许她把那只朦眼舞想像得太好了。
“给他多一点耐心,也给自已一点时间,慢慢习惯了,就会合拍,甚至配合得天衣无缝,相信我,小刘是个好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