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工程师被人叫粗人,也还是头一遭。
秀川上得车子,泪盈於睫,掩饰地摊开一分报纸,她不想司机看见她流泪。
不.她张秀川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自幼饱受白眼,堂兄弟姐妹把她当野孩子看
待,一转背就讪笑,明明是张家之后,却享受不到一丝权利,她今日一切所得.都靠她
双手赚来。
多年来被人自一处踢到另一处,要到成年才努力建造起一个家。
案母对她没有帮助,只有破坏。
她不要再去想种种不愉快的事。
回到家她主动找建晖:“出来喝一杯。”
“要不要男士陪我们?”
“不用,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建晖来接她,见她双目乃红,可真是哭过了。
建晖不再自讨没趣,一字不提好友的家事,只是说:“最近我胃口欠佳,一杯啤酒
已可当一顿饭。”
秀川用手撑着头,“被你道么一说,谁还吃得下。”
“你看你闷得快要天老地荒。”
何止如此,秀川额角痛得似要裂开。
“来,我们来玩廿一点。”
“赢面很低,我才不要在这种事上失望。”
“喂,要耍小姐睥气,对阿尊阿积驶尽幔比较有味道。”建晖挑起一角眼眉。
“对不起,建晖,我知道我过分。”
建晖悻悻然,“哼。”
“我请你来,其实是想你听一个故事。”
“谁的故事?”
秀川苦笑,“我的故事。”
“你的事我全知道,乏味.”建晖笑。
“不,有一段情节我没有告诉你。”
“秀川,我准你保留一点秘密,你情绪不安.讲出来之后也许会后悔。”
建晖说得也是,但秀州仍想一吐为快。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唐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当他决定娶伯母的时候。”
“错。”
建晖大奇,“啊,是几时?”
“你可记得我们做过一个庞大的有关本市最新康体建设的宣传计划?”
“记得,彼时我同你刚升职,兴致勃勃,你负责的是新落成的文化馆,唷,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是的,唐大钧正是负责设计计文化馆的建筑工程人员之一。”
“是吗?”建晖大大诧异,“我一直不知道,我一门心思在做体育馆。”
秀川牵一牵嘴角。
“那后来伯母是怎么认识他的?”
秀川笑一笑,“是我介绍的。”
“那多好,可是,到头来你却又反对他们结婚,秀川,你搞什么鬼?”
真的,张秀川,你搞什么鬼?
秀川用手臂枕着头,眯起眼睛。
建晖看看茶几上的空威士忌瓶子,摇摇头,好友已经半醉了。
[你休息吧,我会娱乐自己。”
“我不累,还不想睡。”
“牌子吧,双眼都睁不开来了。]建晖叹口气。
“不,不要离开我。”秀川犹自喃喃的说。
建晖替她盖张薄毯子,走到好友口房,检阅雷射影碟,挑了一出首本戏,舒舒服服窝进沙发里,看将起来。
建晖感慨,把独身之家装设到十全十美,更无出嫁的意愿,拿她来说吧,在秀川公寓消磨的时间比任何地方为多,非常不健康。
躺在沙发上的秀川手足虽不听话,已经软绵绵垂下,思路却还清晰。
她当然记得第一次遇险唐大钩的情况。
文化馆开幕,他与馆长都算主角,他上台到简短得体的演辞,秀川在台下凝视他。
仪式之后,秀川的上司为他们介绍。
唐大钧对这个身段高佻、大眼睛充派聪慧的女孩子印象深刻。
饼了两日,唐大钧经过文化馆,顺道进去问一声:“张秀川小姐在吗?”
文化馆职员笑答:“张小姐在宣传部那边办公。”
同时通知了张秀川,唐先生找她。
是,是秀川先看见他,认识他,约会他的。
秀州拨电话到他写字楼,怪含蓄地说:“唐先生你找我可是有事?”
唐大均听到她柔软轻糯的声音.有点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离婚已有七年,没有孩子!如今是个新中年.人家却是稚女敕的少女,怎么样开口呢?
他沉吟良久。
秀川却耐心地在另一头等他。
许久许久,他以为她已经挂断了。但是没有,她问:“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那么,你才告诉我。你找我是为什么。”
唐大钧笑了,新一代同从前完全不一样。
不知恁地,他渴望有个女伴陪着说几句话,再不相干.也有益心身。
他们约好了地方时间。
他一进咖啡室便看见她,她没叫他等,是一种激励,女孩的温婉叫他感动。
于是他把他的故事告诉了她。
想到这里,秀川落下泪来。
建晖听到声音,出来看她。
看见秀川痛苦的脸容,她忍不住说:“喝那么多为何来?”
秀川伏在她怀中哭泣。
建晖喃喃说:“我醉过一次,哗,以后拿机关枪指著我都不喝了。”
建晕隐隐觉得秀川是为著一个人。
她同秀川说:“晚了,我要回去休息,明天星期六.我来接你出去玩。”
秀川点点头。
她听见开门关门声,建晖走了,秀川亦渐渐入睡。
第二天醒来,头痛得似要拆裂。
建晖说得对,又不会喝死,醉死倒也算了,此刻一切烦恼不变,还要应付尊头。
秀川把面孔侵入为水里,门铃叮当叮当响起来。
秀川申吟著拉过毛巾,这一定是建晖来强逼她出去.有时候这个热心过度的朋友造成她很大的心理压力。
秀川打开门,看到的的唐大钧。
“我希望你让我进来。”
秀川呆半晌说:“我马上就要出去。”
“你母亲想见你,”
秀川忽然笑了,“唐大钧,你似永不言倦。”
唐大钧也已有几个晚上没睡好!他神态疲倦,没有刮胡须,但是奇怪,看上去仍然俊朗。
“我想喝杯浓咖啡。”
秀川终于让他进来。
这间小鲍寓他了如指掌,不知来这里听过多少次音乐,谈天说地.渡过多少个愉快的晚上。
这一次感觉却完全不同。
“秀川,”他颓然说:“她不行了。”
秀川一震,不语。
半晌,厨房传出咖啡的浓香,秀川进去半晌,捧出咖啡,下意识记起唐大钧只要一粒糖,不要牛女乃。
他仰起头,喝完咖啡,说:“麻烦你再给我一杯。”
秀川也没有忘记他这个习惯,连忙再斟给他。
他叹口气,“我要失去她了。”
秀川冷冷说:“有得必有失,像我!一无所有,一无可失。”
“秀川,全是我的错,不要怪你母亲。”
秀川哑然失笑。
男性太喜欢低估女性智慧。
秀川十分清楚母亲.她并不介意牺牲,别人利害关头.她立刻把握机会,以自己为重。
秀川不想再提前事。
“医生怎么说?”
“心脏衰竭。”
“这是我家的母系遗传,我的外婆也没有活至耋耄。”
“秀川,你何必装得这么冷静。”
“我有约会,”秀川站起来,“建晖马上要来接我。”
“给我一点时间。”
“对不起。”
“秀川,我需要人与我分担痛苦。”
“你自私,她也自私,你们是很好的一对,我在三年前已经退出,我永永远远不想再度介入。”
门铃再度响起来。
秀川去开门,这时她又庆幸有建晖这样专爱无事忙的朋友。
只听得她大大声说:“你无恙吧?秀川,今天可不准你窝在家中。”
一踏进门,看清楚有人,便向唐大钧点点头。
秀川取饼外套,“来,我们走.”
逼着唐大钧告辞。
他一走,秀川坐倒在沙发上。
建晖说:“去好好梳洗,换套浅色衣服,去,我等你。”
秀川并没叫建晖久等。
她不想独自留在公寓内,决定限建晖出去泡一天,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见什么人,都无所谓`她需要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