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也不定要结婚。”
“但是他尊重我,他认为结婚比较好。”
“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说的话都很有理。”
我说,“他条件很好,有没有想过,他为何看上你?”
母亲微笑,“我的条件也不错哇。”
我一征,后来一想,觉得也是事实,我母亲并不见得配不起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便慢慢释然。
真的,只要她快乐,为什么不呢。
有人肯娶她,她肯嫁那人,旁人管什么闲事。
至于将来,嗳,快乐是快乐,将来是将来。
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说:“谢谢你。”
我仍然希望继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中年人。
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年纪与我相仿的继父。
“你叫他彼得便可。”母亲说。
我无奈的笑,一切像新潮外国人一样,真是滑稽。
我与彼得见面也无话可说。
他很努力讨好我,但是我疏远他。
坦白说,如果我完全不认识他,由朋友介绍,我会觉得他是个一流的男青年。
现在我与他混得烂熟,有说有笑,又算什么呢,他名义上是我继父。
母亲把她的东西搬往他处,一步一步来,她仍然天天在家过夜。
但我可以觉察到气氛完全不一样,母亲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喜气,她的眼睛特别明亮,皮肤特别晶莹,脚步特别轻盈,打扮特别精致。
恋爱中的女人。
我苦笑,想起一句老俗语:天要落雨娘要嫁,都是不能控制的事。
此际的母亲看上去简直与我差无多,像大姐不像妈妈,彼得爱她,给她无限信心,好过打强心针,所以爱情始终为人歌颂。
他们俩一次两次三次地约我出去,我总是婉拒。
我不是一个不圆滑懂事的女子,但这种三人行式聚会,我没有把握处理得好。
既不能爱屋及乌,就必需把屋也放弃,我与母亲的感情淡了十倍不止。
彼得一直不甘心,放学时分在校门等我。
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穿着华伦天奴的凯斯咪上装。
老小子,真会穿,我自从第一次发薪水就想买该牌子的套装,至今还在想,他倒是一早搅通了,贴身享受,不要亏待自己。
他在这里等我,人家会误会,说不定就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
“干什么?”我不甚客气。
“吃杯茶。”
“干么?”
“同你诉苦,至少我们之间没代沟。”
我不得不笑出来,他身受那么大的压力,还可以运用幽默感,我相当佩服他。
他拉着我到茶座坐下。
咖啡还没上来,他就开始了。
“别人歧视我不打紧,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我分辩,“我没有反对。”
“算了吧,一副晚娘脸。”他颓然。
我嗤一声笑出来。
他说:“爱也有罪?我就是爱你母亲,怎么样?”
我略为感动,他语气很坚决。
“我早已超过廿一岁,我有一份高薪职业,我有自主能力,我就是不能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谅解我们这段婚姻。”
我提醒他,“彼得,她比你大十五年。”
“我父、我母,我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也都这么说。”
“你是独子?”我惊问。
“是。”
阿哈,倒霉蛋呀,舌战重雄也月兑不了身,他父母咒死他。
自然,也咒死我母亲。
我摇头太息,妈妈,你真是何苦来,青灯古利过了这么久,忽然晚节不保,去淌这个浑水。
“他们赞成没有?”我问。
“我不需要他们应允。”
这样说法,就是没应允。
我沉默。
我所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仇视我母亲。
其实不用问,还用说,恨死我母亲。一个比他们年轻有为的独子大十五年的寡妇!
看样子彼得痛苦不止一点点。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我问:“你不需要他们的谅解?”
“需要,他们不肯给我,有什么法子。”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母亲?”我问:“明明有许多廿多岁的淑女任你挑。”
“你太荒唐。”彼得瞪我一眼。
“你想想是不是,婚后你会失去所有亲人,值得吗。”
“值得。”
“别赌气。”
“我说的是真话!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他很痛苦,槌着桌子。
倒底年纪轻,母亲就不会失态。
“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我一生人就是等待你母亲这样的女子:成熟、理智、美丽、温馨……”
“理智?”我打断他,“若果她是理智的女人应当与你玩玩就算。”
“龌龊,”他点点头,“对,最纯的开头往往有反效果,我们若果玩玩就算,不知道,多么浪漫洒月兑!我们要结婚,就不为世人原谅了。”
“彼得,”我心平气和的说,“你已得到爱情,何必再计较人家的想法?”
他哑口无言。
饼很久很久他问我,“你呢,你接受我吗。”
“你要镇静,与我母亲并肩作战,记住。”
“说你是朋友,不是敌人。”他恳求。
他们的敌人已经够多,我终于勉强点点头。
我没有后悔,因为彼得双眼闪烁起来,能使人开心总是好事。
也许爱情是躲不过的一件事。
他终于找到她,但她相识他晚了十五年。
这不是他们两人的错,在以前,她必须忍痛牺牲,但在今日,社会风气放得多,她可以名正言顺嫁给他。她快乐多于痛苦,她不介意一点点闲言闲语,她十分智慧,嫁他是嫁定了。
母亲真是勇敢。
我不由得想到我自己身上来。
大后年我才大学毕业,之后还要念硕士,说不定要向博士衔头进攻,到离开大学已经差不多三十岁,还得花三五载建立事业,好了,已经是老姑婆,届时会不会遇到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也许十多年后,年龄已不是问题,只要相爱,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彼得的家人竟找上门来。
是他的大姐,看到这位女士不禁喝声采,不但优雅高贵,而且有股书卷气,同彼得长得很像。
这位小姐不会不讲理,我不用担心。我请她坐,敬茶。
她开门见山的问我:“他们真的要结婚?”
我摊摊手,“看样子不是玩的。”
“要命。”
“可不是。”
“我们姐妹倒无所谓,父母可不开心。”
“可以意料得到。”
她看我一眼,“你也很尴尬吧。”
她真体贴,多数人在这种时候再也不替人着想的。
“会不会刊登启事?”她问。
我答:“没听说过。”
彼得说在美国注埠筢去渡蜜月。
“家父母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结婚。”
“实不相瞒,我同彼得也说过,不行,他们一定要结婚。”
她很为难,我们都很为难。
“婚后……很难来往。”
我觉得也是。五十岁的翁姑,四十多岁的媳妇,人际关系何等复杂,谁说婚姻是一男一女的事?
彼得的姐姐又说:“我祖父母还在,七十岁,身体好得不得了,一定要喝孙子的喜酒。”
我的天。
但是母亲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理。
我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说:“我还想问你呢。”
又是怎么恋爱起来的?真神秘得不能形容。
彼得的姐姐搓看手,无奈的说:“我要告辞了,打扰你,自坐半天,一点结论都没有。”
在他的家人眼里,彼得肯定是吃了大亏,但在我眼里,母亲往后的担子可重了,但两个当事人却嫌我们噜嗦,只要我扪不理闲事,他俩也就是全世界最快乐的恋人。
我莞尔。
能够恋爱真是好。
彼得的姐姐忽然说,“他们真叫人羡慕。”
我诧异,她的想法竟与我一样,看样子彼得又多一个朋友,我内心闪过一丝喜悦。
“替我祝福他们。”她说。
我说:“你自己可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