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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 第10页

作者:亦舒

是从几时开始,我睡得不稳的?

我连忙出去听电话。有人要找我出去,就是那个前几天约我吃饭的男同事。

我说我没有兴趣出去,我要在家陪父母。

他说:“我去看你可好?”

我说:“不好不好,路太远了!”

“你天天来回,怎么就说远呢?”他笑。

“我们今天没想到会有客人来。”我说。

“哦——”他不响了。

后来他就挂了电话。真是,谁耐烦见他?

那个人,在办公里一直就咧着一张嘴笑。

我痛恨笑得像白痴的人。

妈妈问:“谁要来看你?”

“一个同事。”

“为甚么不让他来呢?最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叫他来给我看看,为甚么拒绝他?”妈问。

“没有什么好看,他也不过是个小职员,你不会喜欢的。”我告诉母亲。

“去你的,”妈笑了,一把我讲成一个势利鬼的模样。”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我觉得我浪费了一个下午。

上午不算,上午我做了很多事情。

爸爸午睡起来了,这一觉倒也睡得香甜,他是一个辛苦的男人,一直得工作来维持生活。不然的话又怎么办呢?这是一个男人的天职。

但是他不了解我,我也没有企图他来帮助我。

案亲是父亲,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于妈妈,最近我简直在逃避她。我怕她说我“起劲”,怕她叫我去找一张饭票。不过其实我也不怪她,她一向都是这样的。

奇怪的是,居然他们一向都这样,为甚么我到今天才觉得烦闷、不悦呢?

我也不晓得。把一切都推在天气上头吧。

天气实在太热了。

我没有出客厅吃饭。爸爸来看我一下,以为我睡着了。

后来我听见他跟妈妈说:“明年我们得装上冷气才行。”

妈妈说:“是,太热了。”

爸问:“玉儿有什么心事没有?”

“不会吧?她都廿多岁了,有甚么事也能自己解决。”

爸说:“这倒是真的,她也不是那种糊涂的孩子。”

他们俩总算恢复讲话了,这倒是开心事。

我后来便真睡看了。他们也没来叫我吃饭。

半夜醒来,觉得头热、口干,站起来便晕。

我大叫:“妈妈……妈妈……”

他们在二楼,我希望妈可以听得见。但最我的声音提不高了。我冷静下来,模模额头,是滚烫的,大概是发烧了。真奇怪,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呢?

也许到厨房去倒一杯水喝吧,我的天!

我挣扎看起床,还没有走到门口,一个声音问:“你怎么了?”是张德的声音。

我连忙开了灯,我软弱的说:“我发烧了。”

“我听到你的叫声,决定下来看看,你必然是站在太阳底下太久了。”他说。

“请叫妈妈下来。”我说。

“我先倒杯水给你。”他说。“你站好。”

“谢谢。”我坐在椅子里。

他笑了一笑。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笑了一笑。

他还没有睡,穿着衬衫长裤。我在椅背上,喝他拿来的冰水,他上去叫妈妈。那杯冰水使我舒服不少。

毫无疑问,我是生病了。

妈妈赶下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张德站在他后面,我不愿意出丑。

我说:“有点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

“找个医生来青肴吧。”妈妈说:“怎么办呢?”

“三点钟,还有医生肯出诊?!”爸爸问。

张德在后面不响,我见到他一个人悄悄的走上楼。他说我在太阳底下晒得太久了。我想这没有道理。他彷佛很关心我的样子,这是叫我感动的。

我挣扎着说:“妈妈,没有关系,不过发烧而已。”

“拿点退烧片来。”爸爸说。

妈说:“我的天,这怎么办才好呢?”

“说不定早上就退了烧了,你别这样紧张好不好?”爸说。

爸去取来了药片与温水,我吞了。

“妈,你们上楼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的。”

妈妈说:“不,我留在这里看你。”

“不用了,妈,真的不用了。”我说。

“妈妈陪你,有什么不好呢?真奇怪!”

我整夜口渴,心跳,头痛得要裂开来。

右边的太阳穴一直跳,我晓得第二天一定起不来了。

好了,这一会我也成了病人。

这怎么得了?

我又想喝水,而且想喝蜜水,不过妈妈这样子好不容易睡着,我怎忍心叫醒她呢?

于是我偷偷的挪动上半身,只觉得金星乱冒。

我又复躺下,叹一口气。

妈妈又惊醒了,“干么?玉儿?”

“妈,我想喝蜜水,家里还有一罐水蜜糖。”

“怎么不出声呢?我给你去调了来,快别动。”

妈妈连忙拖着拖鞋去了厨房。

我觉得真残忍,她也四十多了,养到女儿成年,终究是放不下心来,我病了她还这么着,倘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不知道伤心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我不禁难过起来、以后无论她说些什么,我顺着一点就是了,再也不敢驳她的。

没他会儿,妈就拿了一杯水来了。、

我接过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妈说:“现在都五点多了,天一亮就给你打电话去叫医生。”

“妈,我没事了,你赶快去睡吧。”

“睡什么?下午等你好了再睡未迟,可恨的那个阿好,在后头睡得头猪似的,什么都听不见!”

“工人房离这里远。”我说。

“是不是张德听见你叫的?”妈忽然问我。

“是的。”

“这孩子的耳朵倒好。”妈妈点点头:“亏了他了。”

“你也没听见吧?”我问:“爸也给吵醒了。”

“妈,明天我不能上班了。”我嘀咕。

“上甚么班?我替你请假。”妈妈说:“闭上眼睛。”

等我一觉醒来,医生来了。

他替我打了针,开了药,我又有点咳嗽。

医生说是感冒,妈又有点疑心。

我听见她问医生:“气管不会有问题吧?肺呢?”

妈还是处处针对着张德,她真的无法改过来……

“如果不放心,好了,来照一次x光片吧。”医生说。

妈觉得这很合理,于是付了诊费,让医生走了。

我躺在床上,身体非常软弱。

妈进来说:“已经替你请了假,明天也不必去上班,公司很体谅你,觉得你平时也很辛苦,又替你煮了点粥,一会儿想吃就说。”

“知道了,妈,谢谢你。”

“谢基么?小时候每次发烧,都是这么侍候的。”妈笑了。

这是有母亲的好处。有了母亲,天经地义有侍候的人,做女儿的,简直像一条龙一样,像我这样,家庭环境还不算大好,也过得神仙似的。

张德那场病,就不知道是怎么熬的,可怜!

谁替他整理地方,一天三餐,他又没有母亲,父亲也嫌他,幸亏皇天有眼,叫他痊愈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苦法。

一个人在病中意志全消沉,张德的一切怪癖都可以原谅的。对于他的那场病,他是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的,守口如瓶,而且连我提一提都不准。

这样也好,如果他忘得了就行。

阿好送进来一封信,“小姐,又是外国字的,看看是谁的。”

我一看,同样的打字机,同样的发信地址,是张德的。

“张先生的。”我覆。

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为什么不用手写?为甚么一直用打字机?我不明白。而且只有发信地址,没有姓名,太神秘了。

我怎产可以追究他的私事?

想到这里,我的头痛又增加了。

我嚷:“妈!妈!”

张德出现在门口,他的嘴角有一点稍微冷了一点的笑容,“每一分钟都嚷母亲——她替你买肉松去了。”

我又丢脸了,“对不起。”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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