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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世情缘 第3页

作者:亦舒

案亲只是笑,他是个开明的父亲。因为他的开明、了解,和给予的充分自由,我常猜测他年轻时,必定也是一个不羁的人,要不,便是备受压迫,身受其苦,不肯再压逼下一代。

每次我问他总是说:“你狂。”

我没有时间狂,我忙,和所有长大了的子女一样,我们都“忙”。

我与父亲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佣人已把点心摆好。母亲开心不已,不停为赵翠薇添点心,又不停的说话,都是好友叶兰的种种。父亲明显被冷落了。但他如此欣赏——欣赏母亲说话的神情,适当时间为她斟茶。

我爱我的父母,我爱和谐温馨。

吃罢点心,我得回店子去了。

“段君在哪里办事?”赵翠薇大方的直呼我的名字。

我奉上名片:“大姐,请指教。”

“古董表?”她淡笑:“好营生,且雅致。”

“那得看经营的,是什么人。”

母亲白我一眼:“别忘晚上回来吃饭。”

我吹一下口哨,离开了家门。

回到店子,蓓娜趋前,她是我的好助手。

“段先生,你的一位好朋友来了。”

我边走进办公室,边问:“谁?”

“沈礼先生。”

“这家伙,昨夜才分手,今天又来了。”我摇头:

“看来这份采访的差事,甩不掉!”

我有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每次回到那儿,我都有自豪感,创业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赤手空拳,总算有一点点成绩。

推开门,果见老沈在等候。

“哪里去了?”见了我,他紧张兮兮。

“答应了你的事,绝不会黄牛。”我道。

“水玲珑提早回来了。”

“好哇,请她来见我。”坐在办公椅上,我笑着说。

“你必须马上开始。”

“她的资料尚未悉补。”

“争取时间。”老沈道:“我查到她的下榻处,快!”

“我刚回来哩。”按下对话机,请蓓娜给我送来两杯咖啡。

“我们不赶快,被人捷足先登了。”

对送来的咖啡,老沈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叠声的说:“事不宜迟。”

“你暗恋她了。”我呷着咖啡,眯眯眼看他。

“别拖延,你这家伙。”他居然有点生气。

“真气已动,证明我所说甚是。”

沈礼从公事包裹拿出一本小册子,递与我:“她的地址抄在这儿了,阁下最好火速行事。”

我接过,翻阅着。

“好不容易查出来。”

“见过她的人没有?”我问:“什么时候到香港的?”

“昨天,昨天从巴黎回来。”

“你见到她了?”

“不,没有人见到她。”

“怎么晓得她在香港?”

“我们见到她的经理人。”

“挡驾大臣。”我看着小册子的记载,她住在浅水湾。

“不难找。”我道。又不是火星月球,月球也有人登陆了。

我奇怪老沈如此紧张。

“明儿我会找她。”

“明儿?马上好不好?”老沈跳起来。

“大老板,我尚有公事要办,总不成为了当个业余揭秘家,正经事儿也不管。”我那揭秘两字加重了语气,老沈气得直瞪眼。

“段君,如果你不尊重自己的工作,别人如何新生你?”

“真严重了。”

“你答应了我的事,希望圆满办妥,地址资料送到你手上,喜欢什么时候行事,随便你了。”他有点负气,起来告辞。

“老沈!”

他不理,开门要走,忽又回头,一顿,说:“我是很重视此事的。”

我刚才的态度有点过分了,原以为开玩笑,想不到他如此认真。

这也正是他成功之处吧。

对工作认真是他的优点。

我上前,正色道:“尽力而为。”

他宽容,和我道别:“看你啦。”

目送老沈离去,我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细看他写下的资料。

水玲珑与她的经理人住在一起,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经理人亦步亦趋,一般人难以接近她。

“看来比王妃更矜贵。”我摇头,翻那经理人的资料。必须先了解这个角色,这具操纵着一颗国际明星的女人叫白冰。白冰原本是一家跨国广告公司的创作总监,发掘了水珑玲后,索性连创作总监也放弃了,专心做水玲珑的经理人。

“我喜欢创造,包括人的命运。”这是她的名言。

然而,受国际瞩目的,不是白冰,而是水玲珑。

我拍拍脑袋,这份差事很不好做,但,兴趣却来了。合上小册子,我构思,如何开始第一步?

我看腕表,五时一刻。

看着她们的资料,一看就是整个下午。

第二章

职员先后下班。我的问题还未解决呢。

我为自己再冲了咖啡。决定留在办公室继续构思采访大计。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

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前铺走去。我店的玻璃门已关上,刻花铁闸亦已落下。门外挂了“休息”的牌子。

店外有人张望。

这情形是常有的,路人或来迟了的顾客喜欢在饰柜前伫足。我们展出不少好货品。

正待转身回去,那女客又在打门。她一手拉着铁闸,一手轻敲玻璃,向我点头。

我礼貌地指指挂着的“休息”的牌子。

她摇摇头,仍在敲门,眼神焦灼。

我开了门,隔着刻花铁闸,对她说:“我们休息了,明天九时请再来。”

“先生,我想买表。”她说。

“职员下班了,明早请再来。”

“明早,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清脆,语气带着恳求:“我只有一小时的时间。”

是游客吗?

“先生,请帮忙,过了七时,我什么都买不到了。”

她急得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似的。好吧,反正店子也是做生意,何妨与人方便。

我轻轻托起铁闸,她弯身进来。

“如果我也下班了,你一样买不到。”我说。

“那,我只有买钻石,对户的珠宝店尚未关门。”她走到饰柜前,俯身细看,穿着小圆领上衣的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粉颈。

我亮了店内的灯。

“都是名贵的古董表?”她问。

“可有心目中的货品?”

她摇摇头,坐在饰柜前的椅子,目光游走着饰柜内的一列列表。

她并无目标。

凭经验,我知道这位女客对古董表并无认识。很多顾客都一样,要买,是因为潮流,古董表的价值近年暴涨,有人以它作了身份象征。

也有人刻意买来保存。表的艺术、文化,他们不关心。

我轻咳一声:“要不要介绍?”

她点头,目光仍在饰柜内。

“自用的还是送人?”

“送人。”

我走进饰柜后,开了锁,边问:“收礼的人,是男的还是女?”

“女。”

她的头垂下,秀发拢了一只髻,灯光下,我看到粉颈上幼幼的汗毛,她如此全神贯注,收她礼物的人,必是她心目中的重要人物。

我取出了一个圆型女装表。

她看着,拿起,问:“这块是最好的?”

我看她的手,纤长、白皙,左右皆无饰物。

她拿着手表端详,那手挚、神情,完全是一个外行。

如果没猜错,她对首饰也毫无认识。

但见她抬头,一张素脸娇憨可爱,她眨动大眼,问:“贵的东西通常较好。”

“当然。”那是真话。

“我不懂,先生,请帮助我。”妙目带着诚恳。从商多年,几乎一眼已能看出面前的客人是何身份、职业、出手,但对目下这位姑娘,竟然半点也看不出她的来路。

“先生,请给我挑一只好一点的。”一副信任的态度。

她不知道商场险诈,我告诉她拿着的一块是最名的贵的了,也是可以的,但,我却不忍心骗她。

长得好看的女孩通常都占点便宜。

“价钱贵一点无妨,只要货色好。”

我取出一只四十年代的日星月相表。她看看,仰头问:“怎么没有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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