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我微笑,“你是一个好波士,”我耸耸肩,“我应该满足,来,我们走吧。”
老板一部浅紫色的积架。
我们真的跑到酒馆去喝啤酒。
我说:“我从来没问过,是什么令你跑到东方来的?”
“我?你不会相信。”他叹一口气,“念书的时候认识一位中国女郎——”
“现在外头有很多不会说中文的中国女郎,是哪一国的?”我笑问。
“是中国的。”他发誓,“我不骗你。家里开炸鱼薯仔店,香港去的,英文说得不错。”
我看着天花板,“呵,新界屯门同胞。”
“对了!就是那个地方!丹,你不要那么骄傲好不好?看上帝份上!”他生气了。
“好好,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娶她,但是那时候我经济能力不够,所以她的家长没有允许,我失去了她。”
“她长得美吗?”
“扁面孔,圆眼睛,很美。”老板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笑,“都一样,那是你的初恋情人?”
“并不是,但是我很喜欢她,你知道,有一个中国女朋友,在那个时候是件很不错的事。”
我哈哈高声笑起来。笑到一半停止了。我看看手表,五点正,他的车子现在该开到门口了,等不到我,这个会有什么感想?活该,随便他。
“她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喜欢穿牛仔裤。”他回忆。
“那时候你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
“你今年几岁?”我又问,他在我印象中,该有四五十岁了,“四十五岁。”他说。
“你说得对,在那个时候,有个中国女朋友真不是容易的事。”我喝完了啤酒。
“所以后来结了婚,唏,还是到东方来了,”他搔搔头,尴尬地笑,“可惜东方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东方,我再也找不到像美美那样的女朋友了。”
“她的名字叫美美?”
“也可能是妹妹。”
“但是你现在的确有个中国女朋友,是不是?”我说。
“一个上海女子,也不错。”他说,“她长得很美。”
“西方人眼中的东方美人通常长得吓坏人。”我吐吐舌头。
“看你,你就一点不像东方人,百分之一百西化。受英国教育,说英文。做的事比男人还多,赚一份高薪,这跟我老婆有什么分别?”
他老婆在银行里做经理。
“请你别提高薪的事,这份薪水实在是不够用的。”
五点二十分,他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吧?心中不停的诅咒我吧?或是已经掉头走了?以他的脾气,掉头走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摆一点架子。他要是不来第二次,也就算数。
我心不在焉的听老板说着他的事,发觉他是老了。只有老了的人才会有这种口气,他是一个干净的。好心的外国人,见解不错,但是老了还是老了。
我很耐心的听着他,对于这位老板我总是耐心的,因为他对我也很耐心。
他说他以前那女朋友送过檀香扇子给他,教他用中文说早安。晚安。这个叫美美的女孩子也许教过三百个英国男人说这种话,但是我老板本来浅蓝色的眼珠仿佛转为深蓝,此刻如果我提出加薪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的。
有妻子有情人的男人也会寂寞。
我们静静的吃了一顿晚饭,他送我到家门口,我马上说:“不要送我上楼。”免得百灵笑。
百灵在看电视。
我问:“有人打电话来吗?”
“没有。”她很肯定的说。
“杰也没有?”我问。呵,他并没有找我。
“你开玩笑?他来找我做什么?求婚不遂是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他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
“你有没有后悔?譬如说像今天这么寂寞。”
她想了一想,“不,我想不会。这是两回事,我并不能与他生活。”
“夫妻总要互相迁就的。”我说。
百灵很肯定的说:“不是他。”
“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我问,“杰不是那么讨厌的。”
“他的确不讨厌,但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百灵说。
“我明白。”我说道,“怎么?没有水冲厕所?”
“也许坏了,”百灵说:“什么都坏了,手表。电钟。马桶。梳子。镜子。”
“真是饱死!”我恨恨的说。
“钟点女工也病了,衬衫自己熨。”
“我真的饱死了,”我问,“你确定没有人打过电话来?”
“没有,你在等谁的电话?”百灵抬起头来,“张汉彪?”
“他有没有找你?”我问。
“他为什么找我?”她反问,“我又不是十八二十二,老娘早退休了,累得贼死,哦对了,水费付掉了。”
“不是可以自动转帐吗?”我问。
“转了,但是帐还没有做好,”她说,“你知道。”
我到厨房去做茶,一大堆罐头差点没把我绊死,我也顾不得脚上疼痛,发了狠一脚踢过去,所有的罐头倒在地上,滚得一厨房,怨气略消,但是脚痛得要死。
百灵在一边含笑道:“在这里,咱们又可以得到一个教训,伤害别人的人,往往自己痛得更厉害。”
“去见你的鬼。”
我蹲在厨房,提不起劲来。
电话响了,百灵跑过去听,差点儿没让电话线绊死。
她说:“丹薇,找你,”
我去听,那边问:“你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震荡了很多回忆,生气是很幼稚的。
我说:“回来了。”
“如果你不愿见我,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觉得叫我在门口等两个小时是有趣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事实刚相反,一点也不好玩。”
“你等了两小时,真的吗?”我真有点高兴。
“噢,女人!”他说,“我可以明白别人这么做,但不是你,丹。”
“我也是女人,你忽略了。”我说。
“明天你打算见我吗?”
“不,这样子见面一点补偿作用也没有,你永远不会与我结婚。”
“你真觉得结婚那么重要?”
“是。”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娶我。”
“那很笨。”
“你才笨,娶那个女人做老婆——那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原谅你那么说。”
“唉,你如果不原谅我,我还是拿六千元一个月,老板不会扣我二十巴仙,如果你原谅我,我也是拿六千元,老板不会加我二十巴仙,你说,你对我生活有什么帮助?有什么影响?”
“你加了薪?”他说,“高薪得很,一天两百港元!”
“我要睡了。”我说着挂了电话。
百灵进来看见了,她说:“你怎么忽然精神焕发?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你一副要自杀谢世的样子。”
“我精神焕发?”
“当然。”她说,“照照镜子。”
真的?就为了那么一个电话?简直不能令人相信,我颓丧的想:太难了,谁说他对我的生活没有影响?
“你怎么了?”百灵问,“你有什么烦恼?”
“多得很,百灵,你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男朋友。”
“我知道。”
我扬起一条眉毛。“你知道?”
“唉,丹薇,在香港,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你何必大惊小敝?”
“你知道?”我张大了嘴。
“我知道。他是有老婆的,是不是?很有一点钱,是不是?你那件灰狐与貂皮,是他送的,是不是?”
“有点是,有点不是,事情就是这样,很难说是不是谣言,因为有些真,有些假,我不能句句话来分辨,这两件大衣并不贵,谁都买得起,我自己买的。”
“不知道。”百灵说,“我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我们告吹了,现在他又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