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
“我找不到,上次为了一枝唇膏,挑了三十个女孩子,结果还是你自己带人来。”
她不响。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阵?”我忽然问。
“开玩笑,告诉你,日常看来标致的女郎,一上镜头,便成为平庸女子,做摄影模特儿,要有开麦拉非斯。”
“这我懂得,但是哀绿绮思,我相信无论在什么镜头底下,你都胜任有余。”我由衷的说。
她讶异地笑,“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我打铁趁热,“我们去吃晚饭吧。”
“啊,好呀,甚么地方?”
“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间餐馆,一剪刀装修还算朴素,顿时放下一颗心。
哀与领班熟得不看餐餮牌,随口叫雨打生蚝,与我平分,再一条鱼,加沙拉,一瓶白酒──“有七三年的普意菲赛,好极了。”甜品吃芒果冰淇淋。
我很开心─整个人松弛下来,优傥地看看哀的脸蛋,倘若能够天天对牢她,无论花甚么代价也是值得的。
怎么不要代价呢?今晚就得开夜工。
我陶醉在美色美食中。
直到账单送来。
我抢着付,哀说她一直可以挂帐,我不肯让她出钱,太多西装惶然的新潮男士肯承认男女平等,让女人付帐,我不希望成为他们一分子。
我我抢出去台,一”看单子,一颗心几从喉咙跳出,我声音尖而且扁,问领班,“一千七百多?”
领班倒没有势利,彬彬有礼,笑容满脸,“是呀,一瓶酒,已经七百多,生蚝廿五元一只,所有食品都加一成小账。”
我只得付账。
手是发颤的。
餐厅厅门口还死挺,要送哀回家。
哀说:“就在此分手吧,大家都很疲倦。”
我抖着身子家冢门,我的两个伙伴,亦是同居人,尚未就寝,等着我回去,如好奇的少女般,拉住我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喝一大杯水压惊。
“甘五元”只生蚝,连小宝廿七元半,天呀,这已是我一个礼拜的早餮开销。”
小文及小丁不出声,噤若寒蝉。
我问:“怎么会这么贵,嘎?”心开始疼。
小文说:“真小家子气,人家什么什么公子,单是买内裤给女朋友,都花一万元。”
我用手托着头,“可是我对她是真心的。”
“真心也要物质衬托才明显的。”
“我托不起,”渐渐心如刀割,“一个月才支七千块薪水,做足三十天,见到客户姿态似只狗,这样辛苦赚来的钱才够吃三四顿晚餐?我不干。”
小丁安慰我,“我们还年轻,事业刚开头,将来会得渐入佳境,届时带她去买十万元姬仙蒂婀的内衣。”
我闷闷不乐,“为什么一定要穿姬仙蒂婀?”
小文说:“我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
“外衣也就是了,为甚么内衣也要名牌?”
“睡吧。”
我失眠。
成夜构思肥皂粉广告。
成夜心痛廿七元一只生蚝。
哀氏计划如期进行。她自己找了个模特儿来,长方面孔,老是斜着眼看人,展示她的七分睑,一张嘴大而且薄,简直从耳朵的一端拉到另一端,手大脚大。
哦,这样的女人合标准?我不懂得,乔治童子比她更像个女人。
但是,客户永远是对的,我忧郁的想: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哀安慰我,“美这件事呢,是很主观的,你放心,顾客会喜欢,她反映一般事业女性的形象,太飘渺的美不易获得认同,你不妨留意一下,最红的女明星与嫁得最好的太太,其实都不见得美若天仙。”
我彷佛明白,彷佛不明。
她叹口气:“长得美,并不是资产。”
“愿闻其详。”
“中庸之道才是高招。古时的美人还不是坐在一间房子内绣花终老,与丑女人有甚么分别。现代社会女人出来做事,与男人一般,讲的是能力,卖艺不卖身,长得好,人家会怀疑她办事水准,怕她多多少少靠手段及美色,又易招忌。”
“这是夫子自道?”我微笑。
“我?”她红了脸,“我算是哪一国的美人,你听谁封过我?”
“倒是丑人占便宜?”我诧异。
“平凡是福,”她感喟,“又不会引起高高在上的错觉,世人多数同情弱者,而甚么人强甚么人弱,只是凭表面印象。况且,美人能做甚么是丑人不能做的呢,何必恭奉一个美女。”
哎呀呀,这话真新鲜,还是头一次听到。
“美女唯一的特长,不过是美色,无论靠美色来干甚么,都是可悲的。”
“太悲观太悲观,我不要听。”
她笑笑走开去。
我在月复中打稿,看看能说些甚么来安慰她,才向前,者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
他与我们差不多岁数,但不知怎地,春上去比我们精神、比我们活泼,好比两张纸,他那张,是平滑簇新的,我们这张,却团得稀巴皱,虐待我们的,是工作压力。
这是谁,何方神圣?我用眼角吊住他。
只见他手戴金表,身穿米色皱麻西装,风度翩翩,一副公子哥儿款,朝哀绿绮思走过去。
幸亏哀看见他,没有甚么陶醉的样子,只是客气地寒暄。
我把又连拉在一边问:“哪家的少爷?”
艾扁扁嘴:“姓空心名佬倌。”
“是吗,”我大吃一惊,“她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的吧!”
“这种危险人物,”我急起来,“噫。”
艾莲取笑我,“别对自己没信心。”
“我自卑得要死。”
“文先生跟丁先生也一样,”艾莲叹口气,“你们太老实。”
“唉,”我涨红面孔,“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艾莲双目瞄一瞄那边,“人家银行存款只得三千,可有胆子开一百五十万的支票,这才适合出来混,先声夺人嘛。”
“哗,吃了豹子胆不成,他干哪行?”
“做期货。”
对于这一行,我的知识止于财经报告。
“炒金子?”我问。
“甚么都炒。”艾莲说。
哀要当心这种人啊。
“看你急的。”艾莲笑。
“希望她不会喜欢他。”我连忙安慰自己。
艾莲关心我,“皮先生,无论甚么,都记得加把油。”已说得很露骨。
嗯嗯嗯。
我放心不下,走过去哀身边。
哀问我:“要不要去喝咖啡?”
我懊恼:“公司有客,得赶回去。”
空心人立刻殷勤地:“我陪你好了,车子就在外边。”
我紧张的握紧拳头,不不不。
哀淡淡说:“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呢,改天吧。”
我马上笑,空心人瞪我一眼。
我同哀说:“我先走一步。”
我吹起口哨来,我虽一钿如命,但有别的美德,哀绿绮思目光如炬。
艾莲在门口叫住我。
我问:“你也走了?”
她点点头,“约了人。”
“男朋友?”
艾莲笑。
这时一辆小小的日本车子开过来停下,她跳上去,向我摆摆手说再见。
多好,工作时工作,娱乐时蜈乐。真不明白我们这三剑怏怎么会搞得连应酬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周末应当散散心,白相白相,松弛神经,适才哀邀我喝咖啡,要答应她。
鲍司里的事,让阿文阿丁去应付。
我回头走,奔进摄影室,去找她。
短短十分钟,已经人去楼空。
我问:“她一个人走还是有人来接她?”
都说不清楚。
那个空心人亦不在,难道是结伴离去的?我又坐失良机,我真笨。唉,还是回去做功课吧。
周末,王老五之家变为临时办公室,我们三人边喝啤酒边商议大计,只穿一条牛头裤,倒也自由自在。
三个人当中,只有小丁吸烟。
我们讨厌他染污空气,不住的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