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妄自菲薄。”她仍然无动于表。
“冰山。”我叫她。
她含笑。
“像你戴的钻石一样,冰冰凉。”
她摇摇头。
“但你是这么美,一朵钻石花,不不,水晶般聪明,是一朵水晶花。”
她大笑起来。
“太俗气了。”她说。
“我不认为如此。”我说:“形容女人的名词多数很俗,但同时非常贴切。”
“我是水晶花?”她喃喃自语。
她不大肯出来,但是虽然如此,父亲还是得到了消息。
他抓我问话。
我很不耐烦,在他的书房里,我来回踱步,他令我坐,我无论如何不肯坐下来。
他说:“你这样一直动,令我心烦意乱。”
我不予理会,我比他更烦。
“你最近怎么?与何老三的外室时常见面?”
“回来香港大半年,才见过三次,在宴会应酬场合碰见的不算。”
“听说你天天到她家门口等。”
“谁说的?”
“自然有人说我听。”
“愿他下拔舌地狱,嘴巴生斤疮。”
“国超!”他喝我,“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你愿意相信,便是真的。”我说。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不,我只是不相心闷死自己。”
“为什么老跟爹爹作对?”
“太坏了,我老是讨不到你的欢心。”
“国超。”
“爹,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你知道吗?你真的知道?”他苦苦逼我。
我摊摊手,转过头来看着地。
“我想我已经爱上了她。”我已不得激怒他来得报仇,“这一次你不能再阻止我,我有我的感情生活。”
“你——”他整个人簌簌的抖动起来。
“父亲,不要把我当作一只小猴子,我是已经近三十的人了。”
“那为什么你不用一下脑筋?”
“所有可以想的,都给你想尽了,父亲。”我苦涩的说。
“你不能跟何老三的外室有什么事,你绝对不可以,朋友妻,不可戏,这是江湖上的例。”
“江湖已经过气。”我打开书房门就走。
我有一种痛苦的快感。
他能把我怎么样?下个月不存钱进我户口?
左右是没钱,我索性回欧洲去,也许精神上还愉快一些。不知怎地,回来半年,胆子也磨大了,从欧洲回来,什么都记得带,单单漏忘一颗心。
那日我没有上街,很早睡,一转身便醒,喃喃自语,安慰自己:你会好的,你会痊愈的,这不是一个五痨七伤的过渡时期,你会好起来,放心,你一定会再得到爱情,你一定会再获得安眠。
“国超国超。”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恍惚觉得是爱伦娜在推我,委婉乌黑的长发飘拂在我面前,她最喜欢这样子唤醒我。”挣扎她彷佛又变成另外一个爱伦娜,正笑盈盈的看着我,眼睛充满嘲弄之意,向我挑战:“你敢吗?我谅你也不敢。”
“国超、国超。”
我满头大汗的醒来,看到身边人,却是妹妹。
“唉,”我长长太息一声。
她钻到我被洞里,“外头冷。”
我们小时候老是偷偷睡一张床上,因为害怕,搂得紧紧的,想起来便一阵温馨。
“你怎么来了?”
“爸爸叫我来的,他说你爱上了爱伦娜何。”
“那有这种事,故意气他的。”
“爹前辈子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而那个女人正叫爱伦娜,不然为什么他的儿子净为爱伦娜给他受气?”妹妹咕咕咕的笑。
我也笑出来……
“爹年纪也大了,你别叫他挂心。”、
“一宗接一宗,他管得我太厉害。”
“唉唷,我的少爷,他何尝不想;一宗接一宗,你老是给他麻烦。”
我终于大笑起来。
“怎么样,答应我。”
“我不能答应什么。”
妹妹把头靠在我大腿上,“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三个亲人:你、爹爹、丈夫,你总得给我一点面子。”
“难怪人们来不及的生小孩,有了孩子,便多几个亲人。”
“哥哥,你好好的结婚吧。”
“好的女孩子才不要我这种寄生虫——老子的手紧一点,下个月的家用就完蛋。”
“爸爸对你用怀柔政策还来不及,怎么敢扣你的零用?”
“你保证?”
“我保证。”妹妹说。
我的心头又宽一下。
说穿了,还是自己爱自己。
“给父亲一个下台的机会。”
“好好好。”
“不要下巴轻轻。”
“绝不会。”我敷衍着妹妹。
但是我已经学坏,一转身,还不是阳奉阴违,做我自己爱做的事。
爱伦娜一次问我:“你父亲审过你?”
“你在我们冢装了偷听机?”
“新闻传来很快,令妹与咱们的两位千金往来很频。”
“妹妹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不多嘴的人也得说话,这是人最大的缺点。”
“是,父亲叫我不要再见你。“
“朋友见见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分明是看我不起,觉得我逢人都会引诱一番,我并没有勾搭过他呢。”爱伦娜苦笑。
“咱们俩同病相怜,”我说:“大家的底都那么黑。”
“国超,不要在这种事上说笑。”她很烦闷。
“你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我问。
她叹出一口气:“真在乎,我就不出来了。”
“我们需要对方,”我说:“爱伦娜,请坦白承认,你也并没有朋友,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外头人所传的那般,但我们的确互相需要。”
她不响,转过了脸,侧影看上去像尊石膏像。
“何某并没有正式同你结婚,是不是?”
她也不响。
“我们的来往是正常的。”我把她的肩膀转过来。
她蓦然失笑,“我疯了,守了那么些年,如今竟把持不住。”她低下头。
“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你没有后悔过?”我问。
“没有。”
“即使现在也没有?”
“别问了,出去散步,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会的,你会见我的,爱伦娜,说你会见我。”
“恐怕我身不由己。”
“不会的,我会感动你,爱伦娜——”我大力把她拥抱在胸怀中,一霎时悲从中来,不知道她是欧洲的爱伦娜还是水晶花爱伦娜。
她轻轻推开我。
那天回到家,妹妹彻夜等我。
我说:“当心,看得哥哥来,丈夫该跑掉了。”
她说:“你管我呢,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坐下来,握住妹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何必去惹那个可怜的女人?你想她怎么样,带了私蓄跟你私奔?
你又不是真爱她,你爱的还是爱伦娜。”
妹妹这样一说,我突然而惊。
“快放手吧,等到她离开何某要跟定你的时候,你就来不及了。”
我继而失笑,“她是那么精明老练的女人,她不会出错的。”
“你玩弄她?也玩弄自己的感情,”妹妹大声疾呼。
我捧住头:“我寂寞要死。”
“我替你把爱伦娜带回来。”
“什么?”我抬起头。
“爱伦娜,我跟父亲商量过,一年了你还不能忘情于她,我们也不能太过分,还是把她带回你身边是为上策。”
我怔怔的问:“真的?你们真的肯这么做?”
“明天我去英国找她。”妹妹诅。
“几乎一年了。”我喃喃说。
也许她已经发胖,也许她已经跟了别人,也许她不肯回心转意,也许她来到香港,发觉她不能适应这块土地,而要再次离开。
我说:“不不,不必去……我已经忘记了她。”
“真的?”妹妹睁大眼睛。
“是的。我已经忘记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重拾旧欢,只有加倍的费力,大家心理负但又重……”
“那么离开何夫人。”妹妹反而加倍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