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鼓起勇气说:"然而玛丽说你一个人居住,是不是?"
"是的。"她说:"居住是一个人好。"
她说这样的话,令我觉得欢喜,至少蔡小姐不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很开心。
我用"庸俗"两个字实在用得太多了,但是你必须明白,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人,而且不少。
"你明白吗?"蔡小姐间:"你明白我所说的?"
"哦,我明白。"我说。
但是玛丽回来了,她拿着她的橙汁。
这样短短的几句交谈,已经足够使我有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很舒服。然后蔡小组跑下船舱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几级楼梯,我可以跟她下去,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做得过分毕竟是不好的,我不过是她的学生。
我不过是她的学生,这个分别,实在太大了。
我整天坐在甲板上,但是玛丽陪我。
近年来,她变成一个耐心的好女孩子。
我真是喜欢她,但是这种喜欢,我很抱歉,不可以与那些感情比。玛丽是朋友。
"你今天快乐吗?"她很关心我的快乐。
"是的。"我说"太快乐了。"
"我很高兴。"她说。
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后来船登岸了,我们就下船,玛丽的叔叔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我也不生气。我完全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我太开心了。
蔡小姐登上一架小小的车子,她向我们说再见。
蔡小姐摆着手,微笑了一下,那种笑是很自然的,与在课室里不同,另外有一股味道,好象甜甜的。
"你喜欢她吗?"玛丽又间。
"是的。"我说。
"那实在很好,"玛丽说;"蔡小姐原来跟我叔叔相当熟,我问过叔叔了。"
"他是她的男朋友?"
"差不多,他常常约她出来,但是她不一定有空。"
"哦,这样子。"
看,人家可以常常约她,而我就不能,必是因为我小了几岁,事情就有这样的分别。
"明天就开学了,你知道吗?"玛丽问。
"我知道,那些功课,那些作业,事情还都是一样的。"
"你好象很闷。"玛丽说。
我苦笑,"你呢?你不闷吗?太有规律的日子,的确使我觉得疲倦。将来毕了业,出去工作,还是有规律的。"
"但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啊。"玛丽说。
"每个人。那不是理由,我不要做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可怕,以至连蔡小姐这样的人材,都要跑出来教书。"
"教书不好吗?"玛丽问。
"哼,你看,现在的师资!我有女儿的话,让她出去做女明星都好过教书。"
"做女明星是不错的。"玛丽说。
"不错吗?"我笑了。
对玛丽发牢骚的不对的,她不会明白。她是个天真的小孩子,我不应该逼她。
"你越来越怪了,"她摇摇头,"我还是看不出做女教师有什么不好。政府给的薪水很高,看医生不用花钱,老了有退休金,我也常常想做教师,将来有学生崇拜我。"
"你喜欢被崇拜?"我奇怪的问。
"谁不喜欢呢?"玛丽也奇奇怪怪的问。
我这样的爱她(四)
"我不喜欢。"我说:"我也不崇拜人。"
"你老是抬杠,与你说话,越来越没有味道。"
"对不起,玛丽,但是你今天一定要在我家吃晚饭。"
玛丽又笑了。
她吃了两碗饭。
我早说过,除了蔡小姐外,任何东西还是一样的。
但是爸妈觉得这是玛丽的功劳,他们很欢迎玛丽。
而我,当然开心。
晚间玛丽回去了,我把校服鞋袜都整理好,放在床边,
把书本也都拿出来,看了半晌。
我看过一个电影,叫做《寻找格力哥利》。它说一个女孩子,东寻西觅的寻找她的理想情人,结果当然是找不到。但是她找得这样的真挚,这样的不遗余力,使我很感动。
那个电影给我印象,是极之深刻的,我非常喜欢它。后来我又喜欢那个导演,我觉得他也很好。
不过我想男孩子还是比较开心,很少有人象我这样倒霉,爱上了蔡小姐。别的男人脸皮够厚,一定找到合适的女孩子。但是女人就比较困难。一个到处追求男人的女性,离开神经病一定不远了。
而且我又知道我的理想情人在什么地方,她离我很近,
我可以看得见她,我不必费力想象。
我还算是幸运的呢,这是没话好说的一件事。
我睡着了。做了成千成万的梦。
我想我大概忧虑至死了。白天这么繁忙的功课,晚上又想得这么多。
我怎么办好呢?然后天就亮了。
我起身漱口刷牙洗脸。
爸在早餐的时候说:"以前我去上班,只要十五分钟就到目的地了,现在?现在要卅分钟还不行。公司里一些女孩子,天天迟到。"
"那怎么办呢?"我问。
"我叫她们提早起床化妆。"爸笑了。
我也笑。
"上学呢?挤吗?"爸忽然问我。"我没有搭车上学已经一年了。"我说:"我走路,走路可以自己控制时间,这年头,可以自己控制的事情太少。"
爸看我一眼,"你妈说你最近很爱发一些谬论,果然今天一早就听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做嬉皮士?没有这么容易!"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你爸不是亿万富翁。"
"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争气!"爸说。
看!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了,争气?
我微微的抬一下头,"嬉皮士并不坏,爸,你得知道。"
"是,我知道不坏,但是我情愿有一个医学博士之类的儿子。"他说。
人,当他们长了一点年纪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了。
我叹了一口气,再与他说下去,我们两父子一定会伤感情,不如大家闭着嘴不说话。人与人的隔膜就是这样来的,结果我与爸都厚着一张脸皮,话越说越少,相对无言,当中一条大缝子。
这种生活真是讨厌无比,我真的不喜欢,但是我更不喜欢与爸吵架,所以我让他训了-个清早。
"我是为你好,知道吧?别以为我不了解你的世界,我了解的,所以我才叫你改一改,适应一下社会。明白吗?"
他了解个屁。
爸一说到这方面,就显得其虚伪无比,我不喜欢。他认为我受亚那些嬉皮士的影响太大,我认为他受那些麻将朋友的影响太大。
那便是困难所在了。
我拿了书包走向学校去,走了十五分钟。每次走路的时候,我都会忆起蔡小姐那天开她的小车子送我回家的甜蜜情景,今天也不例外。
在那么多学生之中,我想我还是很幸运的,我见她的机会比较多,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少。
在校园里碰见玛丽。
她匆匆的迎上来说:"那边的桃花,开得很灿烂——咦,你的鼻子晒焦了一点。"
"是吗?"我模模鼻子。"你们一大班女孩子在说甚么?"
"我告诉她们,昨天我们见到蔡小姐的事。"玛丽得意洋洋的说。她是有点神采飞扬的。
"你又在示威了?"我问她。
"是的,"她说:"你不喜欢是不是?"
"当然,这有甚么了不起呢?即使你的叔叔有只游艇,并不能表示你的与众不同。"
玛丽转过身子,别扭的说:"你又来了,总是与我过不去。"
"我是为你好。"我将爸爸早上用的话搬了出来。
"哼!"她用鼻子响了一声。
然后我知道她是生气了,她生气的时候便是这样的。
丙然,小息的时候她不理我。我想不理也算了,这些女孩子,老是有点不可理喻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