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学生一套校服,同样的发式,同样的年纪。
我是蚂蚁当中的一只,没有生命,只是行尸走肉。
我连这世界都恨上了。
幸亏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父母了解我。
我有一间很好的房间,我可以躲起来。
只有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我觉得自由。
不管听唱片也好,看果女杂志也好,还能享受一下。
有时候我可以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想蔡小姐的一个动作。
那个动作象电影胶片的重复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脑里出现,就这样,我享受一整个下午。
宝课很紧,但是我还可以应付得过去。
还有两个月我就毕业考试了。
真是快,糊里胡涂的中学就毕业了。
这没有太突然,一升中学我就知道总有毕业的一天。
我也没有觉得前途茫茫,父亲早已替我准备好了出路。
去外国升学,爸说。
他心肠是很硬的,爸说男孩子孵在家中没有用。
他自己十八岁便离家做生意了。
爸说得很对,一个男孩于,在家整日价"妈长""妈短"的,有什么好处?没几年便变软脚蟹了。
爸说他打算把我养到二十一岁,以后的生活他就不负责了。
如果我到二十一岁还不能自立,我干脆自杀。
廿一岁还靠父母,与蛀米虫一模一样了,有个屁出息。
我父亲是个好父亲,他非常有原则。
不过母亲的心肠就软得多了。有一次她用很小的声音问爸:"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念完预科才出去?"
爸答:"不可以。"
我的前途早已经预算好了,我知道。
我会到外国去念几张文凭回来,硕士或是博士。
爸不会接受学士,他自己才中学毕业。他希望儿子在大学里多浸几年。
所以我是逃不回来的。我一定要完成学业。
但是文凭对我以后的半辈子太有帮助了。
我将来的养妻活儿全靠它们了,扬眉吐气,满足父亲
所以我一毕业就得办手续。大概可以在家耽到七月份,我爸叫我去赶八月的学期,假使来不及,那么二月去也是一样的。
我不太喜欢外国,但是我想我会习惯。我才十六岁。
我的担子很重。不过有些同学的担子比我更重。
她们得出来工作,帮助家庭。
我是比较幸运的,所以我感激父亲。
玛丽说:"你走得这么快"她闷闷不乐。
"我们分别的日子很近,只有数个月罢了。"
玛丽又说:"我可以跟你去吗?"
"我可以照顾你,担是你必须与你父母商量。"
就是这样。生活是简单的一件事。
而我想到,当我离开了这里,我就见不到蔡小姐了。
想到这种地步,我的心会很酸一阵子。
时缘不巧,所以我永远只好看着她,做她的学生。
还是不要奢望太多吧。
当我还可以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拼命的看她。
有时候蔡小姐把头发扎在脑后,梳得很整齐。
天气非常的冷,她围了重重的围巾。
她又带来了一只小小的吹风暖炉,偷偷的放在桌底下。
可怜的蔡小姐,象她这样的体格,怕冷是必然的。
但是她穿得不臃肿。
忽然一天,她穿一件中国丝棉袍回来,大家都呆住了。
她是这样的漂亮。那件袍子是紫酱红的,一个小小的寿字花纹,长度到小腿。
于是女同学都交头接耳的谈论她。
她实在是这么的好看。
不过妈妈开始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我这样的爱她(三)
"你为什么不出街玩玩?这是假期啊。"她说。
"不想出去。"我没精打采的说。
"你又耍什么花样了?"妈妈瞪起眼睛看我。
我小的时候,凡是有求达不到,就装死相。
所以妈现在又以为我在闹别扭,不服贴。
"零用钱不够?"她问:"要买新东西?倒是为什么?"
我想我这个要求,他们可不容易办到。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出去而已。"
"那么叫玛丽来陪你。"妈忽然得了个主意。
"不行不行,千万不要叫她。"我跳起来。
"玛丽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对她太冷淡。"
她自顾自打电话去了。投到一刻钟,玛丽就来了,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玛丽,"我说,"你好。"
她笑了,她穿了新衣,很是整洁。
"你妈妈说你很消沉,为了什么?"她问。
"没有什么,不要问太多,学了老太婆不好。"
"你妈妈也不见得是老太婆。"玛丽说。
"她四十几岁了。"我说:"那算是相当老了。"
玛丽微笑,"你也迟尽会到四十岁的,那时候十多岁的孩子都冲着你叫老,你不会开心。"
"新年别说这种丧气话。"我说:"以后老了才说。"
"你的心情象老头子,我问过很多次了,为甚么?"玛丽说。
我看看她,不响。
玛丽把我的笔拿在手里,一个个的画圈圈。
"我问过父母了,"她说:"他们说假如我的功课可以,跟你出国是没有问题的。"
"那很好。"
"是的,所以我这个假期过得很愉快。"
"你的地理呢?还行吗?"我问。
"行。我想不成问题了。拿不到甲,乙还是有把握的。"
"那还好。"我又说一遍,"到外国去,我们这样年轻,适应不同的环境,比较容易。"
"唔。"她看着我,"我也快十七岁了。"
"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大概只有十二岁。"
她笑,"我很快乐。你要去玩保龄球吗?"
我摇摇头。
"出去散步?"她问:"陪我逛公司?还是去公园?"
我恹恹的摇头,真倒霉,我觉得我象女人。
"那么我陪你在家聊天,好不好?"玛丽很迁就我。
我很感激,"但是,你不觉得闷吗?"我问。
"哦,不。"她还是拿着笔画圈圈,一个个的画。
"你的头发一定是修过了,它们看上去真黑。"
"是吗7你很细心,"玛丽笑,"你常常看到这些。"
我耸耸肩。
"这是蔡小姐叫我去剪的,她说头发要常常修。"
"她说得真是上天下地的对。"我说。
"你喜欢?"玛丽问。
"我喜欢干净的女人。每个人都喜欢。"
"干净也不容易呢。"她说:"我的皮肤很坏。"
她与我说起美容问题来了。我笑笑地听着。
"蔡小姐的皮肤就很好,她是这样的白。"
玛丽说:"她是我们的朋友,接触过她的同学都觉得她是朋友,她没有那种架子,所有的老师都有臭架子。"
我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心里很是绞痛。
"她甚至教我们买什么牌子的丝袜,果然耐穿。"
"你们还到她家里去吗?"
"不去了。"玛丽也惋惜的说:"她认为我们可以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我低着头说。
"我们何不出去走走呢?在家里很闷的。"
我不忍太扫玛丽的兴,于是替她取饼外套。
我替她穿上去,她回头向我笑一笑。
我把她的头发自领子里拨出来,它们也是很好的头发。
我的心象在盐水里泡过了,很软洋洋的。
我常常挂念着蔡小姐。
我不明白人家都有资格爱人,惟独我没有。
我陪玛丽上街走,有一点阳光。路上挤满了人。
大家都把新衣服穿出来了,我还是老样子。
玛丽很兴奋,她一直亦说话,脚步是轻快的。
饼了一条马路,她把手圈在我的臂弯里,到了行人路,她的手还是没有拿出来。
我的双眼朝老天看了一看。我不知道现在碰见了熟人怎么办。我一定无法下台了。老天。
他们会马上跑去告诉我父亲,说我公然在求学时间与女孩子逛街。同学会嘲笑我。这年来的人太无聊,只好开无聊的玩笑,乱说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