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一切淑文都不愿意想下去。
她的错误不是在嫁了坚明,坚明是好人。淑文不该早婚才是真的,她的心理与能力都未有足够应付两个人共同生活引起的烦恼,所以才引起了现在的怨气冲天。
坚明听淑文的话,把小明带去给他母亲照顾,祖母看见孙子,总是高兴的,对媳妇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
小明去了以后,淑文心头一阵松,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总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不必心惊肉跳,分分钟准备跳起来替小明盖被,喂水的了。
坚明起初也显得开心,他们在商量请唐初正吃饭的事。
坚明说:“应该由我们请客的,他那么远来,我们替他接风,也不枉朋友一场。”
“这一顿饭,要吃多少钱?”淑文问他。
“最多几十块钱。”坚明说。
“我没有几十块钱。”
“我出好了。”坚明笑着拍拍胸口。
“哼,到了月尾,不够又问我借,借了呢,也不见还。上次你母亲生日,硬生生在我这里借了一百块去,哼。你老娘笑得眉开眼花,只道儿子孝顺,却不料出钱可是我这个眼中钉媳妇!”
坚明尴尬了,“这……”
“不是我不够大方,我老做这种笨事,有谁见我情了?你妈、你姊姊,还都嫌我不够三跪九叩,三从四德呢!”淑文的脸色渐渐黯了下来。
“淑文,我们讲请客的事,怎么又拖到这里来了呢?”
“不提你们还会以为我注定是瘟生,任你们欺侮也没敢出半句声!”
坚明有点不快。
“怎么?讲错了?”淑文火气大了起来,“我嫁给你,受过你们刘家什么聘礼?!现在居然给我做规矩?动不动便板面孔?别给面色我看,我红黄蓝白黑都见过!”
“给面色人看的是你!”坚明忍不住了。
“你想吵架?”淑文更加眼红,“先把老婆养得舒服点,才发老爷脾气未迟!”
坚明叹一口气,回到房间去了。
淑文想想没意思,忽然哭起来。
别的男人看见女人哭,总会安慰几句,哄哄老婆,小事也就化无了。但是坚明却很特别,他每次看见淑文哭,便是铁青着脸,坐着抽烟,死人也不理。
淑文越来越心灰意冷。索性擦了一个脸,在沙发上睡了,坚明也不去理她。
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也就这样给破坏了。
淑文第二天起来,坚明已经去了办公,淑文看见自己眼睛肿肿,昨日的气又未消,有什么心情?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学校去,也不去替学生补习了。
淑文越想越气,真是自结婚以来,享受是一点也无的,生活都是次等的,苦吃了一箩,还惹得看坚明的面色,想想不知道前生欠了刘家什么,今世要这么的偿还。
正在这时候,淑文听见电话铃响了,她懒洋洋的拿起接听。
“淑文?我今天下午五点钟到你们家来怎么样?”唐初正一开口便说。
“唐,”淑文一直这么叫他的,“你现在有空没有?”
“现在?在整行李,怎么?”
“没什么,我没事在家,想出来走走,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淑文轻声的说。
“淑文,你跟我还讲这种客气话?现在是十点半,我十二点来接你好了,我请吃午饭。”
淑文感激的道:“唐,你还是老样子。”
“见了面再说吧,你那儿是九楼吧?你妈说的。”
“是的,中午见。”淑文挂上电话。
她心头一阵痛快,好像已经对坚明报复了。
她还有一个半钟头打扮自己。淑文连忙放热水洗澡,用肥皂好好的擦了一遍,已觉得轻松了不少。
抹干身体她搽了点香水,在镜子里看着,眼睛还是肿,只好刻意的化妆了一下,敷好一层薄粉,淑文自觉美了不少。淑文平时赶得匆忙,是不化妆的。
她挑了一件出外穿的裙子,花色鲜艳,更觉得自己青春了不少,看看时间,还有大半个钟头,淑文又拿出皮鞋,细细的抹干净了,在镜子里左顾右盼的,满意了,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等唐初正来。
四年不见了,她想,不知道唐初正变了没有?
以前他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笑起来薄薄的唇,对一个男人来讲,他是够标准的,现在有没有胖、瘦?还是更成熟了?
淑文拿着报纸,怔怔的发呆。
忽然之同,门铃响了起来,淑文跳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唐初正,还是一张四方脸,面色又黑又健康,他笑着,牙齿是雪白的。
“淑文!”他热诚地叫:“这是你,对不对?淑文,你更漂亮了!”
淑文看看他,“唐!四年了,你依然那么滑头!”
唐初正笑着,一步踏进淑文的客厅,抓住了淑文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摇了两摇。
“淑文,我真高兴,终于又见到你了。”他说。
“是吗?”淑文问:“为什么不写信?”
“信有什么用?”唐初正摊摊手,“我从来不相信写信,你问我妈好了,连我家里也不去信。”
淑文笑一笑,“这笔债慢慢算。你请坐。”
“不要客气了。”唐初正坐在他们家的小沙发上,打量了客厅一下。
“你要喝什么?茶还是汽水?”淑文问他。
“什么都不要,淑文,你这里真整洁。”唐初正转过身来看她。
“谢谢你。”淑文倒给他一杯茶。
“咦,你孩子呢?”唐初正问她,“我想看看他。”
“到他祖母家去了。”淑文坐下来。
“啊,你不带他?”唐初正诧异的问。
“本来是寄在托儿所里的──我要工作。”淑文低低的说。
“什么工作?”唐初正问得很多。
“教书。”
“你一直是讨厌教书的。”唐初正看着她。
“这份工作比较单纯点。”淑文说。
“可是也非常辛苦。”唐初正接上去说。
“那自然,工作全不辛苦吗?”淑文反问。
“淑文,你成熟了。”他说。
淑文心里想:是的,我知道世道艰难了。
唐初正又问:“坚明呢?上班去了?”
“是的。”
“淑文,我一直想见你,见到了你,真觉得安慰,没想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子,居然也做母亲了,”他叹一口气──“就是我,还是老样子。”
淑文注意着他,唐初正在这么大热天还穿着整套西装,那种料子一看就知道很名贵,是浅黄色的麻,一条淡蓝的领带,配得极是得宜。
唐初正一直穿得考究、时髦,他家里有钱,自然可以尽量打扮。
淑文在看唐初正,唐初正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接触了,使淑文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次回来,”她找话题说:“不打算再去了吧?”
“不了,得找份工作做,请坚明帮帮忙。”他道。
淑文不快,“你这是讽刺吗?要坚明介绍?你自己随便往哪个叔伯的公司去一钻,都可以了。”
“淑文,你的脾气还那么坏。”他笑道。
淑文不响。
“淑文,别生我气,我刚到的呢。”
淑文又笑笑。
“我们吃午饭去吧。好不好?”唐初正问。
淑文点点头,她站起来关窗门,怕下雨,水会沾湿了地板。
唐初正看着,“你真能干,我有时候真羡慕坚明。”
“你还用羡慕他?出外四年,女朋友交了不少吧?”
“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他耸耸肩。
“你眼界太高了。”淑文与他出门,锁好了两重锁。
“不瞒你说,在外头的女孩子,不是丑得惊人,便是有几分姿色,便乱交黄毛蓝眼睛的男朋友,我看也看得心寒了。”
“哼,说得那么浮滑。”淑文白他一眼。
“不相信?”他笑,“像这种漂亮的女孩子,早就给人家死追追得去做太太了,还有空去读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