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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收回 第13页

作者:亦舒

表妹说得很对,我不出声,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向表妹道谢,付了账。

毋与威迫问下文,我不去回答,叫他们心痒难搔。

去见司徒慧中时有些紧张,穿错袜子。

她的秘书露斯记得我。

唉,只有小人物记得小人物。

这次我顺利进入司徒慧中的房间。

她请我坐。

办公室很大,她的椅子高,我的椅子矮,据说这是经过悉心安排的,心理上使来人觉得她是主我是客,气势上矮一截,谈判起来,自然她容易占上风。

“郭先生,你找我有甚么事?”

“你有没有三十分钟?”

“有,”她微笑,“这次有。”

这次?上次?甚么,她记得上次?我胡涂了。

我忽然结巴,“你记得我来过?”

她叹口气,“自然记得。”

“但是昨天你装得完全不记得我的样子。”

“昨天另外有客人,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暂时不相认。”

我震荡于地的成熟、老练、敏捷、聪慧二时出不了声,我对她的估计实在太低,一个人的成功非偶然,长时间不落下来自有她的道行。

“那么日前你为何对一个小伙计大发雷霆?”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愿闻其详。”

“我很久没有抱怨以及解释了。”她微笑。

我更加惊异,她竟是这么有沧桑感的一个女子,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我问:“你怎么肯见我?”

“你找我两次,第二次还是托上托,一定有要紧的事,告诉我,为了基么?”

她既然这么大方,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也就清、心直说:“关于你身世问题。”

她的脸色陡然变了,在几秒钟内转为苍白。

她瞪着我,霍地站起来,但不失为镇静的说:“郭先生,恐怕我又得请你离去。”

“对不起。”

“请。”她拉开房门,不愿多说。

我一出门,她立刻把门关上。

事有蹊跷,倘若地的身世没有秘密,何须这样?

我在会客室外静坐,想整理一点头绪出来。

露斯问我:“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微笑,“没甚么。我这才知道,司徒小姐不是我想像中那种人。”

“是的,”露斯很高兴,“像上次,那个查尔斯林把公司的营业秘密泄露出去,公司要开除他,但碍着他跟一个董事有亲戚关系,谁都不肯做丑人,于是这种事天经地义又落在司徒小姐头上……”

原来如此。

可见这份工作也不尽是威风这么简单。

这些都还是小事,要对公司盈利负责,才是大事。

甚么消息都得不到。

母女都不肯说一个字。

艾莲很着急,我则处之泰然。司徒太若要达到目的,就非得向我们公开事实不可。

她迟早会找上门来求我们。

丙然,人来了。

仍然打扮得很漂亮,斯文有礼,一亮相就使我们觉得欠下她一大堆东西。

她一声不晌,出示一张出生纸。

我接过看,上面父母的名字分别为司徒让、谢玉英,孩子叫司徒慧中,一九五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生。

司徒慧中的确是她的女儿。

真的令人不置信,两母女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她又给我们看身份证,上面的名字的确是谢玉英,照片也瞒不了人。

验明正身后大家都异常沉默。

终于文莲说:“我去把司徒小姐请来。”

我说:“此事包在我身上。”

阿姆对于我的勇气很诧异,“咦。”

我补一句:“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阿毋提醒我:“才说她是母老虎。”

“我错了。”我勇于承认。

司徒太太说:“我回家等你们的消息。”

“慢着。”我说:“告诉我,司徒慧中因何离家出走。”

“她与我合不来,不要我这个母亲。”

“为甚么?”

司徒太悲从中来,又哭泣。

可是她一双妙目,也不肿,只见动人。

我服了她。

遇到不想说的事,便哭,这种早一百年前都落后的办法,但由她使出来还顶管用。

“说给我们听。”

“她父亲是顶顶大名的司徒让,她要我这个穷母亲来做甚么?”

艾莲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阿戚也气愤:“嘿!狈不嫌家贫,子不责娘亲。”这两句醒世恒言不知从甚么地方学来,真亏他的,居然还用上了。

不,这里面还有文章。

阿戚阿母没有怀疑,我不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见过司徒慧中,我同她说过话,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再问司徒太,“你与司徒先生的关系,到底如何?”

“我是他情人。”

“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年。”

这就不止情人这么简单了。

“司徒慧中现住在她父亲那里?”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叫你们来调查。”

“在经济上他可有资助你?”

“哼。”

阿威说:“小冰,你问这些来干甚么?”他不忍。

我想知道司徒慧中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你与司徒氏断绝往来之后十年,她才离家出走?”

“是。”

我问:“她父亲的遗嘱上,有没有她的名字?”

吉从太答:“我不知道。”

“阿戚,快去查。”

司徒太很憔悴的说:“我要先走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年中,你为甚么到现在才彻底的找她见面?”

“前几年她在外国念书。”

我只得放司徒太走。

她其实并不是司徒太,她没有名份。结婚与同居的分别就在这里。当然,名份值多少,每个人看法不同,但各婚姻注册处还是天天挤满人,三钢五常改也改不了。

阿母综合司徒太适才所说,告诉我们:司徒慧中在生母谢玉英处长大之后,发觉生母地位卑微,于是回归生父处,以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上

“郭兄又有何见解。”

奇徒慧中不是这样的人上

“事实胜于雄辩,你又何必卖弄你的眼光。”

我还要去找慧中谈谈。

要找她不容易,不过数盒时思糖买下露斯芳心。

她虽然一直“哎这么多糖我会胖下次不用客气”,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所以我知道慧中甚么时候有空,便在街角等她。

她出现时我对她吹晌亮的口哨,并且高声说:“我可爱的小姐,我的口哨技艺为你而学。”

她很吃惊,退后一步,像是要召警协助,等看到是我,才定下神来。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停下脚步,默默向前行。

她穿着一件高领子黑色凯丝咪呢大衣,衬托得她十分高贵。

“司徒,”我叫她,“吃杯茶好吗。”

她转身看住我,“小冰,你这第九流的私家侦探。”

她找了侦探来调查侦探?倒是知道我身份。

我说:“九流也还算入流,超过我所想所求。”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哗,谢谢。”

“但请不要缠住我。”

“天气这么冷,你已辛劳一天,不向往一杯香浓的蜜糖薄荷茶?,”

这叫做攻心为上。

她犹疑一刻说:“喝茶当儿,不许说我不要听的话。”

“答应你。”

我拖起她的手,她戴着手套,也就不介意,我们这样过了马路。

她看上去很渴,也很饿,双手捧着茶就喝。

我立刻替她叫了点心。

一轮体贴使她很感动,这个女人,平日也没有谁把她当女人,真是可怜。

她苍白的面孔稍见红润。

我们没有说话,咖啡室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衣帽子围巾搭在椅背上,更加拥挤,但气氛很好,隔座的人埋怨着老板/客户/伙计/爱人,也有笑声,不知甚么角落,还有个女孩子在哭。

良久,我才问:“一个人住很寂寞?”

“习惯了。”

“寂寞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不晌。

“很多人以为你同父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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