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高兴的说:“你这人就这样,哄得别人把话都说了,自己却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喝咖啡吧,别多说了。”
龙也不生气,微笑的喝咖啡。
阿玉说:“这咖啡泡得倒不错。”
“不敢,不敢。”我没好气的说。
后来龙走了以后,阿玉就怪我声音太大太租。
我撑着腰说:“好奇怪!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妞,我声音大怎么样?还吓唬了他不成?几十年的老朋友,忽然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子来轻视我,好不气人!我告诉你,这个人,这个人……”我想了半天,“心怀叵测!”
阿玉笑了,你看你,快去把成语熟读几篇才来骂人,这算什么呢?”
“你以后少为这人得罪我。”我气鼓鼓的说。
她顾左右而言他:“家杰呢?”
“走了!”
“气呼呼的,为什么?吵嘴?”阿玉说。
轮到我笑了,“阿玉,你知道我是不跟任何人吵嘴的。”
“啊,那么刚才那一轮机关枪算什么?撒娇?”她扬扬眉毛。
我气得摇头。阿玉永远是最厉害的。
结果我说:“我叫他走的,别误了他大好青春,我并不喜欢他。”
“阿瓦,你一直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是呀,因为……因为——对了,我是一个无聊的人。大家做朋友无所谓,有什么进一步的要求,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老法人,可是一有个不关痛痒的人把手搭过来,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家杰把手搭过来了?”
“没有没有,可是有那种企图。有那种企图已经很可怕了吧?老娘不干那种事。”
“可是终久人家知道了,就会说你男朋友多,女孩子到处与男人出去,还是吃亏的。”
“唉。阿玉,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怎么办?要说什么,随他们说去,我自做的事儿,逍遥自在,十分安心。人家说什么,我是不管的。”
阿玉埋怨道:“你不管,却有管呢,好好的男孩子想上门,都给这种流言吓走了。”
我苦笑,“阿玉,你偏不相信我的话,几句流言怎么吓得走好人呢?要走的人,不过是我个藉口罢了,将来自然有真的会来,你放心好了,不必替我愁。”
“你到底喜欢哪一种男孩子呢,阿瓦?”
我想了不久,“不知道。”我说。
“你心里总有个样子吧?”阿玉问。
“没有,”我坦白的说:“阿玉,我是跟你差远了,你把多远的事都想好了,我却一点没打算,明天尚未有着落呢,不过我也不担心。那个人嘛……总而言之要真的对我好,如果是真的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至于长得怎么样,我可不理。”
阿玉低下了头,“这倒很动人。”
“去你的。”
“真的,阿瓦,不骗你,好动人啊。”
“动什么人,这世界,那里去找这么一个人去,要对我好一辈子,我也对他好一辈子,‘执子之手,与于偕老’,比我一条龙还难呢。”
阿玉听见一个“龙”字,就笑了。
我也陪着她微微的笑。
我基本上是一个快乐的人,这种事情,不过在我心里一闪而过。
家杰,他是不错的。
不过今天一走,也不晓他是不是会再回来。女孩子哪个地方没有?一毛钱一打,中的西的,混血的……他大概是不会来的了,实在是相当可惜的呢。
也好,免得误了他的前途,正如那种章回体小说里小姐,以丝帕掩脸,很不愿意的对她的情郎说:“相公尊重前程。”然后扶着丫头,回家去了。
我当然没有爱上任何人,不然哭也哭死了,还会想到章回体小说里上去呢,不过那养着好几个丫环的生活,确是令别人羡慕的。咱们这一辈子,真是想都别想,这一代的生活,是没有想像、没有快乐的,自然也没有太多的悲哀,不过是活着,为吃一口饭而活着,像阿玉这么清秀的女孩子,在以前恐怕可以有一番作为吧?至少也做个名妓,然而今日,她不过是芸芸数千名大学生中的一名。我是一向不为自己可惜的,我是一个最普通的俗物,但是别的女孩子,或长得秀气,或长得美丽,或长得聪明,总是深为惋惜,真生错年代了。做了四页功课,觉得非常的高兴,非常的对得起自己,到了周末,烤起火来,益发不出去,只与阿玉说着笑。
我问她:“你记得皮货店的方老板?我拿那件蓝狐回去洗,他见了差点昏过去,直问:‘怎么会穿到这种地步的?’我说是雨淋的呀,他说:‘狐狸不怕水也不会糟蹋成这样!’我说湿了自然要放在火炉旁烤干的,你说我土不土?就这么结果了一件蓝狐,现在狐狸还顶贵的呢,不过看那老板,那表情之心痛,我也就不好意思笑,真是。不过我始终疑他的话,下次见了狐狸,可要问一问;“喂,狐狸,你怕不怕水?”
阿玉笑:“你这个嚼舌根的。”
我问:“龙来吗?周末呢,足足两天半。”
“你把那篇报告细细的誉清一下吧。”她说:“还管闲事呢。”
“不想做那个,我见了功课,如干斤闸似的,不是懒,实在烦了,你想想,一模一佯的功课,做了三年,三年啊!真腻了,也就佩服那些博士,像我们家这哥哥,念机械工程,香港工专是三年,跑到英国来做了七年,把什么街头都搜刮一空,结果我看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快活的地方,也许有时候,把那些文凭取出来,可以用一个蒸气熨斗熨一熨,又放回抽屉去,像某些人熨钞票那样。”
阿玉早已笑成一团,“你看你,益发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阿玉问:“家杰来不来?”
“看样子是不来了,我们不是吵了吗?早跟你说了。”
阿玉说:“我看他还是要来的,他还能上哪儿去找一个比你好的?我才不相信。”
“哟!你叫我受宠若惊了,怎么见得他找不到更好的呢?”
“你呀,你整个人就像开心果一样。”阿玉说:“有时候简直离了谱的,可见大家还是经不起你逗。”
“我可没逗人做不道德行为。”
“那自然。”阿玉自我一眼,“也快了。”
“听听,这算是什么话?”我说。
“喂!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只见门口放着一大把菊花,都是大朵大朵的花蕾,卷在薄薄的糯米纸里,我呆了一呆,拣起了那札花,抬头看到一行脚印,那人走得好快,分明是家杰。
他搁下了花,走掉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阿玉在一旁说:“你叫他一声,叫他喝杯咖啡。”
我不响,抱着花儿。
“叫呀,你不叫我可要叫了。”她摧我。
我还是不响,家杰令我太诧异了。
阿玉提高声叫:“家杰!”
家杰已经走远了,他没回头,只是提高了手,摆了一摆,算是答覆。
我们回到房子里,关上了门。
阿玉马上取饼了花瓶,把花好好的插妥。
她说:“其实你是应该追上去的。他没有开车来,就是想你追上去。”
我瞪她一眼,“对,我鞋子也没穿,就踏着雪追上去,我疯了?等下得了肺炎,命也丢了,就为这几枝菊花?”
“为他那份心意。他倒是受你陶冶,成了这么浪漫的人了。”阿玉笑着。
我说:“这种事,每个男人都做得出,你别太天真了,他的车就在街角等着,你以为他会冻死?你要往美处想,尽避想去,我可没那么天真,我觉得他们都是有所求而来,目的越得不到,就越心有不甘,非要证明他的能力不可——说穿了,一文不值。我还追上去呢,最好像拍电影那样,就雪地里拥抱,接吻,我又没发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