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辞。
人生在世,总有得失,必有失望的时候,过分沉湎人不如意之处,渐渐心胸狭隘。
燕如不经意地回到自己的园子去。
就在这时,太阳下山了,金光一闪,自云层折射到宁静路,真是奇迹,刹那间,似有仙子洒下大量金粉,把整条路染成金黄色。
燕如瞠目结舌,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美丽的景色,她深深震荡。
她呆立园子里,看到宁静路的尽头去。
金光迷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有人走近,可是那金芒只维持了三分钟光景,刹那间消失无踪,一切恢复正常。
看样子,只有等下个月的一号了。
“燕如,呆呆地看什么?”
她转过头来,发觉陈子松站在她面前。
“在等我?”
燕如听说过,开头的时候,他们都希望她们痴痴地专等他们,到后来,觉得是一种压力,便会厌恶地说:“不要等我。”
燕如微微笑,“你提前回来了。”
“是,牵挂你。”
“那多好。”
“可是,只能逗留一天,后天又要走。”
“什么事那么忙,可以告诉我吗?”
“父亲八十大寿已经庆祝过,可是女儿下星期要出嫁。”
“啊,恭喜恭喜,小鲍主嫁人了。”
“可不是,那小子真幸运,他送的订婚指环上钻石小如芝麻,可是岳母一味赞是她见过最美的钻戒,还感动得流泪。”
“双方都幸运。”
“我得回去主持婚礼。”
“我明白。”
“然后,一家人乘船去加勒比海度假,已经订了水晶和谐号。”
他们陈家的事,她全知道。
他才不担心她会难过,没有这一份胆色,如何做陈子松的情人。
饼了两天,他走了。
燕如坐在园子里看小说。
她已很久没有开工。
做室内装修也不容易,工夫琐碎,客人挑剔,品位又棋劣,时时半夜拨电话来:“对了,刘小姐,我忽然想起来,地板还是用松木的好”;又时时欠帐不付。
乐得清闲一阵子。
饼一年再说吧,如果地位已被新秀占去,那么,就索性退休好了。
朱小姐探头过来,“好吗?”
不知怎地,燕如总是不好意思不理她。
她和颜悦色点头。
奇怪,朱小姐每天都妆扮得去做客人似的,燕如佩服她的体育精神。
朱小姐一本正经问:“听到什么没有?”
“你指新闻?”
“不,”朱小姐说:“我们的芳邻。”
“哪一家?”燕如莫名其妙。
朱小姐往左边奴奴嘴。
“啊,那是谁?”
“你有无听过陈欣欣这名字?”
“是一位电影明星吧。”
“不错。”
“好像已经息影了。”
“就是她。”
“昨夜与男朋友大打出手,你没听见?”
燕如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已有七年关系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复一年,岁月如流。”她喃喃道。
燕如不出声。
“他始终不肯与她结婚,最近听说另外有了更年轻的女友。”
燕如没有表示。
“他终于可以离婚,可是另娶别人。”
燕如咳漱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朱小姐忽然抬起头来,“你呢?”
燕如明知故问:“我怎么样?”不是不觉得可笑的。
“你也打算一直等下去?”
燕如反问:“你觉得我在等?”
“不是吗?”
“你猜错了,我正享受生活,我并非在等任何事发生。”
朱小姐一怔,她这个过来人不大相信刘燕如的潇洒。
“日后,你会生怨。”
“如果有一日不喜欢这间房子,我会搬走。”
不必像朱女士那样,做一个怨女。
“你不觉得吃亏?”
“任何人际关系都需要付出。”
朱女士觉得说不过燕如,便赌气道:“走着瞧,这条流金路会叫你等上一世。”
她的背脊忽然佝偻,脚步踉跄,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燕如真好定力,她坐着把小说读完。
第二天,有人来按铃。
燕如正与陈子松讲电话,只得长话短说,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三十余岁,面熟,猛然想起,可不就是陈欣欣?
她手中捧着一盒盆栽,燕如认得,那叫流浪的犹太人。
她有略微沙哑的声音:“我来探访芳邻。”
“太客气了,请进。”
又忙问她喝什么。
陈欣欣四处打量一下,似乎惊讶布置竟如此高雅,“有无香槟?”
燕如微笑,“马上来。”
连卡地亚银制冰桶取出,全心全意服侍客人。
陈欣欣称赞道:“有文化。”
燕如不由得感慨,“不值一提。”
“这话也不错,不过,文化是私人享受,你说可是。”
燕如肃然起敬,对陈小姐立刻改观,这女子讲话有意思。
“你看这条街上那些太太们,”她揶揄地说:“只有说长道短讲是非的文化。”
“何必去理她们。”
陈欣欣自冰桶取出香槟,看一看牌子,“嗯,好牌子,好年份。”以熟练手法开了酒瓶,斟满杯子。
她说:“我已经托经纪出售屋子,打算搬走。”
燕如一怔,“为着是非?”
“不,”她笑,“为了套现,另作投资。”
“搬去何处?”
“多伦多,我考取了大学,前往升学定居。”
“啊,恭喜你。”
陈欣欣似乎有点踌躇,“你认为还来得及吗?”
“咄,读到博士都可以。”
她十分高兴,“真没想到你那么有见地。”
“不敢当。”
“似你这般可爱的女子,为何屈为情妇?”
燕如一愣,真是个直爽人,她笑笑,“不可爱,有何资格为人情妇。”
她俩相视而笑。
燕如帮她斟满酒。
陈欣欣走到露台去看风景。
“你这一幢景致最好。”
“听说是。”
“写你一人名字?”
“是。”
“好本事。”
“运气不错才真。”
“你爱他吗?”
“他是一个非常富魅力的男子,不幸有钱有妻,把我们的关系打入地下。”
陈点头:“形容得真好。”
两人感慨万千。
“不知你有否注意到。”
“还有什么?”
“这条路,每个月一号,都会被夕阳染成金黄色。”
陈欣欣也知道。
“我看到过,真是奇景。”
“每逢一号,本来都是他来看我的日子。”
燕如不出声。
“现在,他去找别人。”
燕如只得啊一声。
“算了,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她振作起来。
这才是正确态度。
“以后,会怀念那道夕阳,毕竟在这里度过七年好日子。”
“你认为是好日子?”
燕如讶异於她的乐观。
她微笑,“当然是好日子,不然干吗住在这里。”
燕如佩服她,因为她心理并没有恨。
“我得走了。”
燕如送她到门口。
两位邻居的性格大异奇趣。
电话铃又响。
陈子松问:“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你在说,在轮船上得不停付小费。”
“刚才谁按铃?”
“陈欣欣小姐。”
“啊,那个小明星是谢鸿添的女友,当心她把你教坏。”
燕如微笑,“我有那样纯洁吗?”
陈子松说:“我巴不得飞到你身边。”
他们都那样说,结果,日后一定有许多更重要的人与事:面子、生意、子女、朋友
“等我。”
“再见。”
他已经付出留位费用,他有权叫她等。
陈欣欣的旧居,一个星期内就顺利售出,买主只象征式要求减价五千,当作彩头。
老朱小姐说:“地段静,风景上佳,很多人都喜欢。”
燕如也好奇,“买家是什么人?”
“这一家不同,有塑胶大王罗君杰买下来给小姨做嫁妆。”
“小姨也有嫁妆?”
“老式好男人一娶娶一家,连小舅子都送一幢公寓。”
“怪不得都希望嫁得好。”燕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