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样?”约瑟恼怒:“叫我往什么地方找山埃去?”
“你先吃吧。”我硬起心肠说。
约瑟低下头。
我说:“本来你可以念到大学,做医生或是做律师,生儿育女,现在完蛋了。”
他不响。
“本来你可以光宗耀祖,报答你父母,现在也都化为灰烬了。”
他渐渐发抖。
“你害怕?”
他问:“你呢?”
“我反正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我倒真是豁出去了。”
“那么你先吃。”
我也不与他多说,打开瓶子,倾倒出白色的药丸,就往嘴里一塞,用开水服下。
我想到以后的事,但觉渺茫,凉气上心头,有点害怕,又有点痛快。
我怔怔的看看约瑟,眼泪流下来。
“采玲,我对你不起。”他抓着我的手臂。
我倒出半杯酒,灌下喉咙,呛咳起来。
“别喝了,别喝了。”
我辣得不住咳嗽。
“采玲,都是骗你的,骗你的。”他急道。
“骗我?骗我死了,你好月兑身?”我迷迷糊糊。
“不,采玲,这些不是安眠药!”
“是什么?”
“是婴儿消化片。”
“什么?”我似乎又清醒一点,啼笑皆非。
“我只怕你对我不是真心,采玲,现在我知道了,采玲,我们可以等,就听从爸妈的意见,多等三两年,等一切条件比较优越的时候,才谈婚事吧。”
“呵。”我呆木的答,酒精是真的酒精,渐渐上头。
我身子摇两摇。
约瑟说:“采玲,现在你不必两边做人难了。”
我“咚”的一声倒在地下,不醒人事。
我是醉倒的,乘机熟睡不醒,据说母亲把父亲自医院接出来回到家中,吓一大跳,后来才明白是醉酒,当然对约瑟很不满意,但是也没说什么。
醒来的时候红日当头,我只觉一阵恶心,头疼若裂。
母亲问:“肚子饿了没有?起来喝些粥水,反正你爹这两天也吃粥。”
我也不觉得饿,只觉脚软。
想到服药的情况,简直似隔世为人。
如果是真药,就回不转来了。
“你爸只需要休养,他很快就会康复。”
我点点头。
母亲叹口气,“你跟裘约瑟两个,到底打算怎么样呢?”
“啊我们?”我低下头,“一切推后,过几年再说。”
“可是你又喝醉又哭闹的……”
“以后不会了,我们已经有了解。”
“真的?”母亲的脸容也非常憔悴。
如今养育孩子也不简单,她的心理负担我明白。
我喃喃的说:“过一两年吧。”
妈妈露出安慰的神色。大概认为过两年我们便会淡下来。谁说不足呢,年轻人的爱一向不为人重视,如暴风雨般,一刹那来临,一刹时雨过天青。
爸妈也曾经年轻过,他们也一定经历过那么一两段,然而他们也都早已忘却,也许若干年后,当我想起今日,我会觉得荒谬。
但在此刻,约瑟还是最重要的角色,我爱他,他爱我,我们打算结婚。
“采玲,”妈妈说:“一时冲动铸成错误,这种事我们见得多,如今你的决定是明智之举,将来你就明白。”
我明不明白毫不足惜,如今我已学了最重要的一课:我们活在这世界上,不是想什么便可以得到什么,以前我们实在太天真。
约瑟与我在暑假过后,仍然升学,我们有空便在一起,虽然不能结婚,但双方家长并没有反对我们见面,所以也仍然生活愉快。
我们自幼稚末至成熟,还需要一大段日子。
一大段时日。
一个小梦
我叫王家明,廿岁。上星期毕业回来,爸叫我在他公司里学习,我每天听爸的话,去上班下班。有一天,爸对我说:“有一份重要的文件,你替我送到太阳道二号去,很重要的。”我记得我当时笑说:“爸,我几时变成信差了?”
爸白我一眼,吓得我只好乖乖的把那包东西送到太阳道去。太阳道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高贵住宅区,这个客人,大概是爸的大主顾,姓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我一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我是傍晚到太阳道二号的,开了我那辆小车子。
天气很冷。这样低的温度,实在是很难受的,我把车子泊好,拿着文件,到二号去按门铃。
二号是一幢美丽的大洋房,我看得见长窗里面有微微的灯光透出来。这座房子是咖啡与白两色的。
主人很有眼光,我想,大多数富翁都不会花钱,这主人大概足个例外,在今天,造这样的所房子再加上装修,实在吃不消。
棒了很久,才有人出来应们。
我觉得很冷,搓了搓手。
来开门的是个男人,显然是男管家。这里用男管家的人不多,我又吃了一惊,这样的派头,才是真正的派头。
我说:“我姓王,五代公司来的,找陈先生。”
“请进来。”男管家说。
一踏进屋子,一阵暖气使我松弛下来,我月兑了外套,一个女佣人马上替我接了过去。我实在有点惊异,这样的待遇,是我一生未曾碰到过的。我的意思是,我的家里也不算是普通的了,一般的享受,也看到过一点,但是来到陈家,我完全有一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他们整间屋子的光线很暗,我在候客室里等了五分钟,喝着茶,打量看他们家里的一切。
然后那个制服笔挺的管家来跟我说:“太太请你,请跟我来。”
“陈先生呢?”我问。
“陈先生下午到别处去了,下星期才回来,你的文件交给陈太太也是一样的。”
“好好。”我应着。
我跟着他到一间房间,他替我推开了门,然后请我进去,他在我身后关好了门。
房间很大,有一张桌球台子,铺满绿色的呢毯,只有一盏吊灯,射在这张大桌子上,有一个人在玩桌球。
灯光很暗,我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陈先生我是见过的,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如果这是他的太太,实在是太年轻了一点,她顶多也只有廿六七岁,而且长得真美。
她在玩球,拿着一枝球捧,清脆地把球打出去。
见到了我,她点点头。
我趋前一步,说:“我父亲叫我把文件带来了。”
她示意我把文件放下,然后又把一个球打进洞里。
她有一张这样美的脸,浓妆但是一点不俗气,皮肤是雪白的,耳朵上戴看大颗的钻石与绿宝石耳环,淡淡的光芒映在脸颊旁。她似乎很专心打桌球,看也不看我一眼。
不过无论怎么样,就是被她吸引住了。
把文件放下之后,我好像没有什么留下来的藉口了。于是我说:“陈太太,我走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点了一点,那双眼睛,是摄魂勾魄的好看,黑白分明,又有点怨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今天真是奇怪,进了这样的一间屋子,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一切都很神秘的样子。
我退出那间房的时候,男管家照旧为我开门,送我出去,我慢慢的开看小车子回家。
到了家,我跟爸说:“陈先生不在家,但他太太在。”
爸说:“喔!我知道了,东西交给她,都是一样的。”
“陈太太很年轻。”我说。
“是,”爸笑着,“大家都有这个感觉。老陈前年出去做生意,回来就多了这个太太。当时谁都感到惊奇,不过做朋友的总不能说太多。”
“这位陈太太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没有。可是婚姻也持续了两年,老陈不是不知道这是他金钱的好处,但是人老了,花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爸很感慨的说。
但是他没有看见,这个老陈的妻子,在晚饭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暗暗的大房间里打桌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