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把我接到他家去。
车子驶向郊外的道路,我就知道他非富则贵,到达他家门,我张大了嘴。
一整座红砖的房子有三层楼高,半新曹的英式建筑,高贵而纯朴。我哗的一声。“人间仙境!”
客厅是白色的,宽敞无比,放着酸枝色的家具,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落地长窗透进充足的光线,可以看到海景。
我们挽着菜进厨房,老佣人迎出来接过。
“这么美的房子,你一个人住?”我问:“比丽娜的家还要漂亮!你父亲是谁?”我很讶异。
“一定是我父亲的?”他无奈的问。
“看,就算你出娘胎就开始赚大钱,你也赚不到这层房子。”我笑。
心中无限羡慕。我最爱宽大的居所,装修得极其简单责用,像这里一样,这种屋子像家,是个生孩子的好地方,小孩再多都不觉得烦,随他们满屋子奔跑,自由自在。
他带我参观每间房间,我不住的赞叹,等到参观完毕,佣人已经把食物全都准备好。
我做个现成的大厨,一下锅就做好三碟简单的上海小菜,复杂的留待下午再做。
这一顿钣吃得晚,三点钟才收拾桌子,因此吃得特别多,我有点昏昏欲睡,大屋子空气通爽,我在一张白色的沙发上靠着,听细碎的音乐,如登仙境一样。
此地无案牍之劳形,没有什么是要担心的,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下半世如果可以在这间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度过,倒也真够理想。
地方这么大。志安一直想找一间工作室……可是凭我们的力量,要得到一间这样的屋子,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太奢望。
而幸运的以祥,他一生下来就拥有这一切,还有点闷闷不乐呢,谁说人不是最奇怪的动物。
我的思想飞出去老远。
“湘云,在想什么?”
“这间屋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屋子。”
“谢谢你。”
“快快结婚吧,以祥,生很多孩子,让我们替你高兴一下。”
他说:“找不到对象。”
“真的,要配得上这间屋子的女子……”
“而且不要忽然变种作怪,替我出主意装手势,要改变我这里的装修。”他微笑。
“一定有贤慧的女孩子。”
“现在每个人都为自己。”他斟出白酒,“老是想:对方能给我多少,是否愿意供养我,日后我生活有多威风……很少有人象你,湘云,这么美,这么天真,而这么真挚。”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禁不住大突起来。“我以为你在说白雪公主……哈哈哈哈。”
“还这么乐观!”他懊恼地说:“你与现代价值观念月兑节,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势力虚荣的社会。”
“可是我看见这间屋子,也禁不住悚然动容。”他把我赞美过度。
“只有你配做这里的女主人。”他忽然说。
我一怔,放下白酒的水晶杯子,我没有听错吧?
他在说什么?这个新朋友露骨地在暗示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替自己解围。“怎么,你打算以低价将这幢房子卖出?恐怕我们连保养费都付不起。”
“湘云,这太幽默了。”
我说:“我是个已婚妇人。”
“爱志安?”
“自然。”
“我看你们也并不是轰轰烈烈的。”
我笑出来。“诚然,我从来没有为难他,也从来未曾制造过为他自杀的机会,这样的爱不够标准吗?”
“不够,爱情是紫色的天空、白色的云、音乐、舞蹈、焰火──”
“钻石、游艇、名气……”我接下去。“我们两个人的思想有点距离。”
“但是你比谁都有资格享受爱情。”他英俊的面孔趋向前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别再讨论这个令人尴尬的题目,不然的话,我就要提早告辞了。”
他凝视我,深深叹一口气。
“或许有机会,你应当接近志安,他有许多优点,我跟他学会很多。像自得其乐,像充满信心,像好学不倦。他是个好伴侣。”
“拿我比他呢?”以祥问。
“你也有许多优点,你有了不起的家世,你也很好学,你英俊、聪明、小心,懂得人的心理、会享受,哗,如果我是个廿三岁的姑娘,追得腿跟发酸也要把你追到手。”
“现在呢?”他问。
“又来了。”
“回答我呀。”
我看看他。“现在我的丈夫是杨志安,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没有更好的了?”
“你想想,以祥,这世界上,会有免费的、不劳而获的东西?爱情也需要耕耘,否则何以为继?”
他吁出一口气。“你太理智。”
“志安这么好,我还到外边犯险?我当然理智。”
“说来说去,我还是比不上志安。”他颓然。
“算了吧,志安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何必要斗赢他?”
“为了你呀。”
“越来越好笑了。”我正色说。
“并不是笑话,本来倒是为求一笑,但经过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人。”
“什么为求一笑?”这裹面有故事。
“你与你那可笑的价值观念!”
我等他说下去。
“有些女人死命说对钱没兴趣,到头来发现最虚荣的原来是她,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人格,飞身而上。”
我问:“你何必费时间去证明人家是否口对心?那是个人自由。”
“可是丽娜想知道你是否口不对心。”
我只花十秒钟便想通整件事,我“霍”地站起来。
“我要走了。”
“湘云──”
她派何以祥来证明我是否能够抗拒诱惑,看一个“更好的”男人出现后,我是否会仍然坚持志安是我理想的配偶。
我一刹那非常愤怒。
陈丽娜实在大无聊了,她生活闷得几近流泪,所以才会找一个真挚的二十年老朋友来开这种玩笑。
这是一种疯狂、歇斯底里、不负责任、破坏性、心理变态行为。
我为她难过。
二十年的友谊就因为有人一时发起神经而告消失。
我的气忽然平了。
损失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需要我更多。从此以后,谁听她吹牛、胡诌、示威?谁在午夜接她的电话,谁在她寂寞的时倏陪伴她,谁规劝她,给她忠告?
既然她不重视这个朋友,我干么要觉得不快?我有工作,她没有。我有丈夫,她没有。我有家庭,她没有。
诚然,她有钱,愿她与她的金钱快乐,哈利路亚。
我气真的平了。
“来,”我说:“何以祥,送我回家,这条路上没有公车。”
“湘云,你真了不起。”他很佩服的说,他看出我心理变化。
我说:“走吧。”
“湘云,丽娜一向爱开玩笑。”
我不置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诋毁丽娜,我也变成小人,放过她,更是虚伪的圆滑,最好什么都不说。
“而且你已经过试炼,你不折不扣是个忠心的好女人,你怕什么?”
我仍然不出声。何必分辩?我人格如何,轮不到陈丽娜与何以祥来置评。
“丽娜这个人很爽直,”他一路开车一路说:“心中不藏什么。”
我最恨所谓爽直的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的屎事肯不肯说出来?在人前胡作非为的人,全仗着“我够爽直”这四个字,他发起疯来扼死阁下,还算是美德呢,因为他想什么做什么,不藏奸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心平气和地同何以祥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湘云,太晚了,”他说。“我要追求你。”
我警告说:“我丈夫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的,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只有陈丽娜既天真又愚蠢,我会同他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