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他关心地拉住我。
"没什么,"我勉强笑著,"我升职了,涤明。"
"恭喜。"
"我们改天再说。"我匆匆忙忙的走。
他并没有追上来。
我一直拒绝他,当然他要在别人身上寻找安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我又哭了。
这样子一直做做做,做到登基做皇帝,又有什么味道呢?
呜。
连涤明都离我而去。
第二日我搬进私人房间去办公,开心之馀,感慨万千。
涤明又打电话来恭喜,并且再次道歉。
我强颜欢笑地安慰他,"永远是好朋友,是不是?喂,那位小姐是否很漂亮?干哪一行?多大年纪?"口气故意扮得似一位家长。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他不愿置评。
"普通?"
"我感到寂寞,我也是一个人。"
"是的,"我唏嘘,"我们都是人。"
"今天晚上出来吃饭如何?"
"不,我要开夜工,这是我精忠报国的时候。"
他轻笑无奈的说再见。
我故意不同他出去,如果他对那个女友有兴趣,就应该给他机会培养感情。
但我的寂寞,又有谁知道?
办公室门一推开,我双目一亮,这不是希成是谁?
"又是你!"我说。
他似笑非笑,"咦,你快成为皇后了,私人电话、私人房间、私人秘书,不得了。"
"关你什么事?"
"而且你把大门换了锁,好狠的心。"
"我知道你不止有一副锁匙,贼骨头!"
"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说起这种话来?我们并没有离婚哪!"
我瞪看他,心里充满苦楚。
他坐在我对面。
"我失业了。"他说。
我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女友离开了我。"
我还是瞪著他。
"车子也被车行拖回去。"
"咎由自取。"
"不同情我?我要搬回来住。"
"不行。"
"怎么不行?我还是你丈夫。"
到现在我忽然看清楚他真面目,外头什么都没有了,他搬回来找我,外头一有生机,他马上离开我,他把我当什么?
"你不能这样来来去去的。"我说,"如果你浪子回头,我会考虑。"
"我?回头?"他讪笑,"你情愿我骗你?"
"你现在骗不倒我。"
"要试一试?我对你坦诚,你反而拒绝我。"
"那么谢谢你连骗我都不肯。"我讥讽的说。
他凝视我,"你变了。"
"变得聪明明了,是不是?"
"有时候糊涂是福。"他提醒我。
"但糊涂,会吃亏。"我苦涩的说。
"吃得起亏怕什么?"他闲闲道来,"你也需要男人,你也寂寞,半边床空著也是空著,让我回来有什么不好?"
我“霍”地站起来。
"亏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气得发抖,"走!宾!"
"你说什么?"他呆住.
"你敢再来,我马上报警,我与你有分居证明书,你别乱来!"
他怔著数秒锺,随即用手拧我面孔,笑道,"何必生气,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他推门出去了。
我的两只手一直抖了整个下午,不能拿笔写字,巴不得在那一刹那死去。
我没有死,我拖到七点钟才下班。
回到家中抽一枝烟,喝杯酒,才镇静下来。
希成真的知道怎么杀伤我,他太能干了。
但一切还是看我自己,如果自己坚定立场,什么都不必怕。
千万不能在这个关口软弱,给他有机会可乘。
他看死我,连哄我都省下了,乾脆明刀明枪来占便宜。也罢,七年夫妻,他看透了我好欺侮,我是他的战俘,而如今我也看穿了他。
我宁可青灯古佛的过下半生。
现在不是放弃他之后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问题,而是只要能够离开这个恐怖的男人,我就应庆祝新生。
我抬高头,深深吸口气,忽然之间内心通明。
还可以有更糟,我还年轻,我有力气,我有前途。
希成在我身上的咒语在今晚八时十六分失效。
我终於恢复了自由身,以前只是形式,现在才是真实。
如释重负。
我笑出声来。按熄香烟。
往床上一倒,以后应该没有梦了。
无梦也无歌。
急促的门铃声。
我警惕。别又是希成吧。
我连忙熄灯,假装不在家。
那人按铃按了良久,才走掉。
我睡着了。半年来第一次憩睡。
第二天看到门口一张纸条。
是涤明的字迹:
"昨夜来访,无人应门,阅字条后迅电我,免我挂念。"
我连忙把电话拨到涤明家去,无限歉意。
"涤明?"
"是。"他还没睡醒,"昨夜玩得还高兴?"
"我没有出去玩,我在家,我不敢开门,以为是希成。"
"怕希成?你不是一直等他回来?"
"哪里,那是以前,不怕你见笑,现在我思想搞通了。"
"真的?"他笑。
"真的。"我并不觉得好笑。
他懒洋洋的说,"你是个痴心人。"
"但我并没有发痴。"
"昨夜是我。"他说,"不必怕。"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上来?"
"电话不通,我以为你在跟谁诉衷情。"
我笑。
"今晚上有空吗?"
"你那女朋友呢?"
"再说下去,我会以为你吃醋。"
"我怎么会吃你的醋?"我说。
"我也知道你不会。"他说得很惆怅。
"晚上见。"
"八点钟我到你家来。"
"好的。"我答应。
那日上班,彷怫心情略好,因为下班后可以出去消遣,光是工作而没有娱乐的日子拖延太久了。
我刚有点心情,希成又似冤魂似的缠上来。
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是你丈夫。"
我微笑,"我有种感觉,十五年后,你仍会以此为荣。"
"你也不应引以为耻呀,至少我拿得出来,你有没有过那种满嘴金牙、落魄潦倒的前夫,一般阴魂不息,十五年后还想处处抓住前妻来荣耀自己?"
我又气又好笑,"谁那么倒霉嫁给那种男人?"
"嘿,你别说,他前妻来得个漂亮,来得个成功呢!"
我笑,"你是说,天下有比我更不幸的女人?"
"不足为外人道,那可怜的女人,就是我的女友。"
"那么你应该对她好、补偿她。"我正颜的说。
"破碎的心,无法弥补,谁叫她当年年幼无知,不带眼识人?"
我加一句,"她到如今还是不带眼识人。"
"人的命运是很奇怪的,错了第一步以后,很难拔足。"希成一本正经的说。
"视人而定而已。"
"你别气定神闲,"希成说"等你再次想结婚时,你便知道辛苦——看清楚之后,人家已飞掉,匆匆的去抓一个,往往又是错的。根本这世上错的人多,对的人少,况且有品德的人早已儿孙满堂,谁还在外头泡?"
没想到他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那我一辈子不结婚。"
"你会很寂寞。"
我苦笑。
"嫁给涤明吧,他会对你好。"
我又不需他喂我吃哄我睡,凡事他帮不了我,对我好有什么用?如果肯嫁他,七年前早选了他。
"不过你要容忍他那种温吞水脾气,十年不升一次职,独自坐着对牢一日报纸四、五小时不发一言。"
我忍不住说,"人家现在也进步许多了。"
"是吗?他会送花给你?体贴得带你到山顶去散步,你们会不会在风中拥吻?"
我笑出来,"希成,我案头很多事要处理,你放过我,回去吧。"
他说,"让我回来,我不会答应你永恒,但至少我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不会虚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