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
她说:"他家人不喜欢我呢!"
"他们喜欢谁?"
"至少要有名气,歌星明星都可以。"
一般暴发户都时尚这样,风气使然。
"那还不容易,随便参加一个选美会好了,相信你还没有超龄,以你的条件并不困难。"
她像一个孩子,幼稚得并不讨厌。这类型的女子出来阅历多了,多数变得更可爱爽朗,所以我说可惜。
我与她在长堤上散步。
看看表,才十二点,还有一小时才散会。
我问,"他会不会找你?"
"不会的。"
"我看你还是回去的好。"
怎么不找?他自己用不着,也断然不能叫人拣了便宜去。"来,我送你回去。"
她无可奈何。
我礼貌的送她回现场。
她走到未婚夫身边,轻轻向我摆摆手。
我向他颔首。
真得祝福她,让她如愿以偿。
我再一次转身离开,到停车场取车子。
走近车子,只见车内有人。我吓一跳,退后两步,看清楚车牌。
咦,明明是我的车子。
是谁?
我拉开车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女人,眼睛哭得红肿,伏在驾驶盘上,身上也穿着晚礼服。
这些女人都是舞会的逃兵还是怎么的,一个个都穿金戴银,然而还不快乐,跑了出来疯疯颠颠的。
她见是车主,连忙擦擦眼泪,"你的车子没锁门,我便进来坐著。"
"小姐请你下事。"我竟忘了锁门,太冒失了。
"开我去兜兜巴。"她说。
"小姐,你又不认识我,我可能是雨夜杀手。"
"我反正不想活了。"她呜咽。
一时间我也看不清楚她是美女泊是丑女。
我说,"下车吧,不然的话,我去叫管理员。"
她索性什么都不理,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法,站了一会儿,把她轻轻推过另一边坐位,开动了汽车,驶到郊外去。
让口吹一吹,也许她就清醒了。
我把车干开得很滑,但不快。
饼一会儿她停止哭,看着窗外抽噎。
手指上钻戒足足眼珠子那么大。
这样的人要寻短见,算了,让她去好了。
"小姐,"我说,"知足点。"
她不响。
我把车停在小径上。"你想想清楚。"
她转过头来,虽不是国色天香,扁扁的面孔也别有风味。
"小姐,有手有脚,又锦衣玉食,过得去就不必自寻烦恼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来。
"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儿。"
她也不怕我非礼她。
我取笑她,"幸亏我是柳下惠。"
"你不问我受了什么气?"她俏皮起来。
"大不了与男友吵架,有什么了不起?要不就是他成晚同别的女人跳舞。"
她叹口气。
"你们都太空闲,吃饱没事做,穷耙。"
"多谢指教。"她微笑。
我看她一眼,化妆都糊掉了,看上去倒是胜过许多浓妆女。
她把头枕在车椅上,仰看车顶。
我开了车子的天窗,一天空的星斗。
她轻说,"你很有生活情趣。"
轮到我笑,"光有情趣,月薪才七千,你会喜欢?"
她娇俏的白我一眼不出声。
"最好是维持现状,但有我这个小朋友陪你散心,是不是?"
"去你的!"她笑。
我也笑。"该回去了吧?"
"我不去!"
"小姐,别叫我难做,深夜了,有什么事明天解决,不返舞会,也回家,好不好?"
她是个被纵坏的女人。
正在扭扭捏捏,突然有强光一度,射将过来。
我们探出头去,见是一个警察,笑吟吟的看著我们。
他说,"先生小姐,聊天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看看她,一副“是不是”的表情,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我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了?"
"一点正。"
"恐怕他们还没有散,你送我回舞会怎么样?"
"好的。"我说,"送佛送上西。"
她懒洋洋的说,"多谢你。"
罢才还要生要死呢,一会儿又没事似的。
十三点,谁碰到这样的女人,才倒霉。
我两度回到舞会,只见人群已散了五成,有几对男女紧紧搂住在跳舞。
那女子惊鸿一瞥,挤进人群中去。
表姐问,"你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微笑。
"也不见你跳舞。"
我仍然笑,双手插在口袋中。
"那位女客,你认识吗?"表姐很狐疑,"你知道那是谁?那是著名的电视明星——"
我打断她,"不要紧,是谁都不要紧。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表姐说,"你怎么会同她在一起?"
我耸耸肩,"偶遇。"
"我们走吧。"表姐夫说,"困了。"
我说,"好,一起走。"
我们一行三人去取车子。
表姐问,"今夜看到不少吧?"
"著实开了眼界。"
"留下来吧,香港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我又不喜热闹。"我笑说。
我们重新回到停车场,分两路回家。
车子开到转角处,看见有三个女人站著等计程车。
其中两个我见过,就是在背后议论表姐的人。
这个时候车子也不大多,看样子风冷露凉,她们三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很不忍。
如今的确没有骑士了,然而助人永远是快乐之本。
我把车子停下来。
"小姐,送你们一程好吗?"
她们认得我,如闻纶音一般地跳上车来,一个坐我身边,两位坐后面。
我计算著她们居所的远近,一个个送过去。
都向我千恩万谢。
在我身边那一位说,"见有计程车便停下来吧!"
"不,我送你。"我说。
最恨那种送人送一半的人,没有一点诚意。
"我住得很远。"
我看她一眼,"不会是月球吧,明日不用上班,我决定送你回家。"
她很感动。过一会见她说,"如今像你这样客气的人真少了。"口气很苦涩。
我苦笑,"男人越来越不像男人,女人只好刚强起来,恐怕也是逼於无奈。"
她有一张很甜净的面孔,照说找个把人管接送不成问题,不过这种事也很难说。
"你住什么地方?"
"沙田。"
我笑,"十五分钟。"
"谢谢。"听得出她是由衷的。
"不用客气。"雪中送炭就是有这个好处口
"你们不是结伴去金禧舞会?"我随便找个话题。
"男伴都先走一步,都是普通朋友,他们亦没有车子。"
我说,"有时候出来走,也无所谓。"分明是安慰话。
"可不是在家闷得慌,但出来走更闷。"
"不会吧?"
"怎么不是?"她很感喟,"这年头,任凭一个女人的性格多可爱,倘若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男人是不会走近来的。"
我不出声,这话是愤世嫉俗一点,但是想必也有其真实性。
她笑了,"瞧,不可药救,待我一点点好,马上诉苦抱怨。"
我问,"男朋友呢?"
"没有男朋友。"她乾脆的说,"离了婚有两年。"
我很客气的说,"你要求离而已。"
她又笑,很聪明的一个女子。
我打个呵欠,毕竟夜深了。
她说,"真不好意思。"
"改日请我喝咖啡。"我给她一张名片。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多个朋友没有什么不好,男与女不一定要纠缠著上床。
"你是个君子人。"她又轻轻说。
我笑,"不会吧,我的真面目很可怕的。"
"刚从美国回来?"她看着卡片上的衔头。
"是,有半年了,找到一份不甚理想的工作,尚未决定是否久留。"
她点点头,"无论决定如何,你们前途总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