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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第23页

作者:亦舒

女士也没有表示。

有一、两日,女士像是生病,没有出车,月季颇为担心。

她也有四出打听。

“广和洋行的周君如小姐有无家人?”

答案:“周小姐未婚。”

月季忧虑,但随即想起她一定有佣人服侍,不禁失笑。

饼几天,女士小休完毕,恢复正常,月季安心。

又一次,月季与弥白突然兴之所至,相偕往东京玩了几天。

黄昏抵埠,路经停车场,抹车工人对他俩说:“周小姐问起妳。”

月季当然立刻知道是哪个周小姐。

“周小姐不知妳外出,还担心妳卧病。”工人说。

弥白看月季一眼。“妳们互相关心嘛。”

月季没有作声。

大都会人情淡薄,她也弄不懂这种关系如何建立起来。

弥白说:“那位女士仿佛不信我会照顾妳。”

月季突然有了感触。

男朋友的事,作不得准,女孩子有自立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愁没有伴侣,但一朝风雨来临,即刻门庭冷落都说不定。

十八、二十二的少女,令异性八千里路云和月赶了来送花也不艰难,过了这段流金岁月,所看到的嘴脸,恐怕会有点两样。

月季并没有想过要嫁给弥白。

现代青年都怕早婚,都不甘心与人分享目前的成就,除非,除非对方能够大方无所求。

弥白问:“呆呆的想什么?”

月季喃喃的说:“将来,谁照顾我?”

弥白残酷地指出事实:“妳自己呀,还有谁。”

“丈夫呢,子女呢?”

“小姐,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妳又不肯全心全意伺候一个家,哪来的丈夫子女。”

月季恐惧的问:“老了怎么办?”

“或许他们会发明机械人来服侍我们。”

月季佩服弥白能够这么幽默。

弥白说:“别尽是担心一些不切边际的事,来,说些快活题材。”

月季抬起头来。“有子女也不管用,你见过几个孝顺儿。”

“月季,换个话题妳不好。”

月季看他一眼,弥白已有不耐烦之意。

他从未说过要与她共患难,大家在一起原只为开心,同样地,月季也不愿结交愁眉苦脸,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男朋友。

月季沉默一会儿,抖擞精神,与弥白研究市内哪家日本菜馆最考究。

再见到周女士的时候,月季知道她的目光温暖得多。

女士换了车子,也许先头那一辆进厂检查,她让月季先驶出去,不徐不疾跟在后面。

天下微雨,冬季倒像春季,月季穿得太多,在红绿灯前想月兑外套,又碍着安全带,额角开始渗汗。

这几天有几个大问题使她心焦。

像同弥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一直这样做朋友做下去,抑或打定主意,组织家庭?

月季看看倒后镜,尾随她的周女士气定神闲,月季不禁暗暗羡慕,真好,一定已过了徬徨与抉择的年龄,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按部就班,逐点达成。

那样的成就,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

未来的日子,如果运用智慧才干得宜,方可修成正果。

月季真想拜女士为师,请教一二。

太冒昧了。

到这个阶段,月季已忘记到底开头是谁跟着谁,谁又为何要跟着谁。

女士的车子停下来,月季连忙注意倒后镜,只见一位中年人迅速跳上车,坐在她身边。

男士打扮得体,潇洒大方地吻一吻她的脸颊。

月季微笑。

多好,黄昏之恋。

不过他们会不承认,他们也许会说这是成年人的感情。

月季没试过同中年男士来往过,可以想像他们比较体贴温和,也有更多时间能力照顾异性。

月季的车慢了下来,后面按喇叭,她不好意思,索性踩下油门,匆匆往公司驶去,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月季问几位中年同事,四十岁的感觉怎么样。

他们气结。“妳听她那口气,把我们当年将就木的老家伙。”

“看开一点,”另一位笑。“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何尝不认为人过三十即可枪毙。”

一位太太叹口气。“说真的,眨眼间就成为中年人,十分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小月季,妳别嘴硬,他朝汝体也相同。”

“唉,妳以为她会怕?”

月季说:“我不是怕,我只是羡慕,到了四十岁,一定已成定局,多好。”

“太公八十才遇文王呢,小姐。”

“没有多少姜太公。”月季笑嘻嘻。

中年太太说:“说得对,所以我们还不是忧柴忧米的。”

月季心想,大概也没有多个周君如。

下午,弥白来找,问要不要跳舞。

月季从来没有过异议,不过现在她这样问:“跳舞,这就是你关心的一切吗?”

弥白一呆。“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月季不响。

“闹情绪?”

“每个人都有情绪。”

“固然是,但不应拿朋友来发泄。”

“弥白,你不能要求一整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开足大太阳。”

没想到弥白也答得真快:“下雨就不要出来好了。”

他竟挂上电话。

月季十分震惊,没想到发一、两句牢骚便招致这样的代价,看情形女性黄金时间已经全盘失去,再也没有资格使小性子。

要诉苦,恐怕要找同性朋友。

月季模模面孔,发觉麻辣速,不大有知觉。

那日下班,她在停车场看到周女士,真想过去打个招呼,说声妳好吗,找个地方,喝杯咖啡,说些体已话。

略一迟疑,女士已经离去。

月季觉得机会多着,但适当地把握时间开口,不显得唐突,才是艺术。

月季没有姊妹,即使有,也许旨趣不相同,谈不拢,也不管用。

回到寓所,不由得冷清起来。

未到二十岁那段日子,只要有得玩,就乐得开花似,过了二十岁,开始认为许多事都无聊,但待家中,又嫌寂寞,这是一个痛苦的过渡期。

电视节目坏得透顶,要喝杯威士忌,瓶内空空如也,杂志早已看得会背,晚报迟迟不来……

忽然之间世上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电话铃响了,月季懒洋洋。“喂。”

“月季,”是弥白。“对不起。”

月季虽不出声,但胃部那股抽搐的感觉刹那间消失无踪。

“月季,不爱跳舞我可以到妳处来聊天,但何必说我除了跳舞啥子也懂。”

月季想想,话的确说重了。

“我即刻过来?”弥白试探的问。

“阳台重建落成,我们去看看,喝杯茶。”

“我车子拿去修理了。”

“我来接你。”

“我在门口等妳。”

月季站起来,啪一声关掉电视,取饼外套,即刻出门。

车子驶到停车场,她看到周君如站在那里,像是等人的样子。

她向她点点头,她像是看到了,微微牵动嘴角。

月季有种冲动,想叫她一起去喝茶,但刹那间下不了决心,车子没有停下来。

弥白在街角等她,她接他上车。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双方都分外小心,生怕言语上再度得罪对方,引起误会。

一直驶往浅水湾。

坐下来,叫了饮品,一转头,发觉周女士也来了。

月季心中一阵喜悦,可见英雄之见略相同,大家都挑了这个地方。

她想站起来打招呼,弥白却按住她。

“嘘,人家有朋友同来。”

月季一看,果然,是那位中年男士,两人都脸色凝重,可见要说的是正经话。

弥白说:“别鲁莽打扰。”

月季有点感激弥白,真的,挑这个时候上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

只见他们选了极角落的位置,坐下喁喁细语。

弥白说:“妳看月色。”

“啊,嗯。”

“如此良辰美景,不知对恋爱有否帮助。”

月季说:“要爱起来,横风横雨也是要爱的。”

“那样的感情,恐怕只能在小说中读到了。”弥白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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