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耘不同她吵,一句来一句去,成何体统,无论谁是谁非,他都应该忍声吞气,让一让她。
马桂芳说:“整件婚姻是错误。”
王耘看着窗外。
“你为什么不说话?”
王耘仍然维持缄默。
“我这就走,再见?”
马桂芳一腔怒火无法发泄,临出书房前一脚踢翻了茶几,打破教授的一只朱砂茶壶。
王耘连忙拾起碎片。
马桂芳一阵风似去了。
于太太进门来,摇摇头。
“师母,对不起,我赔给教授。”
“这个女子一点修养涵养都没有,资质这么普通的人,态度如此狂妄嚣张,有什么用?我们旁人受她一句半句,当可一笑置之,她自己却要承受一切后果,恐怕没有好处。”
“师母说得对,自作自受。”
“当然,自由社会中,人家是杀不了你的,非得自杀不可。”
王耘看得出师母是真动气了。
他低头默默坐着。
“这只茶壶你师傅用了多年了。”
王耘心中气苦,面色很坏。
“你静一会儿吧,王耘,我也不敢再留你了,你跟你那贤妻走吧。”
王耘只得点点头。
雪珊在门外听见,急起来,“妈妈,你赶他走?”
“趁他们两夫妻没动手拆屋之前,送走他们,也是明智之举。”于太太没好气。
“妈──”
“这里没有你的事,我还没说你呢,我怎么样叮嘱你?你都当耳边风,雪珊,我对你十分失望,一点点小事就显出你没有丝毫自制能力。”
“师母,这与她无关。”王耘为雪珊辩护。
“你更混帐,你是雪珊的大师兄,你想害她?弄得不好,她年纪轻轻便有个拆散他人家庭的罪名,那里都不用去,甚么都不用做。”
雪珊轻轻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于太太斥责道:“看热闹的群众才不管你是哪一种人。”
“我这就走,师母。”
于太太拂袖而去,“雪珊,你跟我留在家里。”
母亲出去之后,雪珊问王耘:“你怪我吗?”
“我刚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你同王太太一起走?”
“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雪姗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苦涩。
回去或大吵一场。,或大打出手,很快会有结果。”他停一停,“对不起,雪珊,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
“没有关系,我明白。”
“我得出去买一只茶壶。”
“我跟你去。”
“师母会骂的。”
“给她骂好了。”
“雪珊,这不大好。”
“别管,反正你归你上船,我随后来,母亲怪不到你身上,再说,大船又不是你的,怎么不让我搭?”
王耘无奈。
他收拾衣物.挽着箱子向师母道别。
于太太叹口气,“有没有地方住?”
“一定有。”
“那么再见。”
王耘走了。
雪珊同他一班船。
她陪他坐在甲板上,“人家会以为我们私奔。”
“雪珊,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我觉得你们把事情弄得过份复杂才真。”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相信有妇之夫。”
“啊。”
“他们一天不离婚,就是一天不爱你。”
雪珊咀嚼这句话。
“你呢,你会离婚吗?”
“待我办妥手续,才回来见你。”
雪珊说:“那会是多久之后?”
“我不知道,一年、两年,可能更久。”
“那是一段长时间。”
“是的,你会等吗?”
“我不知道。”雪珊坦白得残酷,“很多事情会在这段时间内发生,谁晓得,可能我会爱上小林,同他结婚。”
王耘摇头苦笑。
小女孩子,连骗人都不屑。
王耘益发欣赏这一份真诚。
上了岸,王耘与雪珊踏破了罗街找一只旧宜兴茶壶。
千辛万苦,才找到一只样子相仿的,决定高价买下,伙计却问,“要几只?”
笑得他们打跌,原来是仿造的古董,成打地搁在仓里。
由雪珊把茶壶带回家,分手的时候,雪珊并没有哭。
而王耘,第二天就跟妻子回了纽约。
于太太看到茶壶,也不闻不问。管教子女,要时紧时松,一味死绑,会生反效果。
王耘一走,于家松口气。
他并没有写信给雪珊,雪珊也没有打听他的住址。
她要应付考试升预科,一晃眼就一年。
没想到今天放学回来,再度听到王耘的消息。
这一年,雪珊长大很多。
沉着了,文静了,话少许多,思考能力也增强,一年,对于中老年人,可能只是另外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对于少年人,足以起无穷变化。
雪珊对表姐说:“王耘要回来了。”
“他离了婚?”
雪珊点点头。
“现在你可用比较客观的眼光看他。”
雪珊说:“不知道他真实面目如何。”
表姐说:“肯定比都尔斯张成熟。”
“都尔斯是很有内涵的一个人。”雪珊抗议。
“得了得了,这样护着他,可见是喜欢他的。”
“都尔斯对我体贴,物理一科没有他同我补习,肯定我还在梦游。”
“雪姗,知恩莫忘报,很好很好。”
“我同都尔斯可不是夏季罗漫斯。”
“告诉我雪珊,你有没有爱过王耘?”
“我不知道。”
“想清楚点。”
“短暂的一刹那或许,我不能肯定,去年夏天天气美得惊人,在那种蓝天白云底下,不恋爱一下,有负光阴。”
“他知道你这种态度吗?”
“当然他知道,他又不是三岁,不过,别以为他离婚是为着我,纯为他自己。”
“这我们都知道。”
雪珊说:“我倒想再见他。”
“你会哭?”
“我想不会。”雪珊笑。
表姐耸耸肩,“有人哭,有人不。”
雪珊去同都尔斯说:“我的旧情人要回来了。”
都尔斯看她一眼,“只有中年女人才有旧情人。”
雪珊笑,“我开始得早。”
都尔斯问:“几时,三岁?”
他们俩大笑。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可以笑得前仰后合。
王耘却不这么想。
同一幢别墅,同一个师父,才隔了一年,已是百年身,离婚手续把他搞得焦头烂额,马桂芳聘了律师同他打官司,房子车子家私杂物统统归她,王耘连工作都辞掉,放弃了护照,前来投奔于教授。
幸亏于先生见义勇为,替他找到教席。
他见到了小师妹。
雪珊更加出色了,见了他,伸出手来,不卑不亢的与他一握,就好像第1次见他一样,略见生疏,但是笑容甜美,足使观者忘忧。
王耘的希望在该刹那幻灭。
少女如玉,他无意出丑,还是正正经经使工作上了轨道再说吧。
王耘若知道雪珊心中想什么,会伤痛欲绝。
雪珊同表姐说:“在街上我不会认得他。”
王耘脸色棕黑,似敷着薄薄一层污垢,非肥皂清水可以洗得净,头发白多了,满月复心事,涩于言笑,活力似舍他而去。
雪珊说:“看上去很老。”
“他有多大?”
“从未问这。”
“他一定吃了苦。”
“非常非常憔悴。”
“现住你们家?”
“不,搬到大学宿舍去了。”
“不再回美国?”
“我想不会吧。”
“有没有约会你?”
雪珊答:“他很会做人,过去的已经过去,他问我有无空去看画展,我说对艺术没兴趣。”
“你昨日陪都尔斯张去看岭南派国画。”
“那是都尔斯!”
“呵对不起。”表姐笑。
“明天晚上我们去跳舞,你要不要来?”
“雪珊,你不再给王耘机会?”
雪珊讶异地说:“他那里有时间?三四十岁的人了,一切需要从头开始,谁好意思去打扰他?”
说完之后,雪珊略带歉意的笑了。
姊妹
星期六下午一点半,写字楼里只剩下楚君一个人。本来她还不知道同事都散清了,是办公室助理小明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