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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第7页

作者:亦舒

“以他那个身份地位,找情人还不容易?”

女友说:“是,也得看是什么样的情人,没有知识的他肯要?——不说了,准八时我派人来接你。”

“我自己来得了。”

“我不是那种小家子,请单身女人赴宴,叫人家万山千水的自己叫车,还要埋怨别人住得远,”

她干脆说:“那还不如不请,谁没吃过饭?不见得会在我这里认识了威尔斯亲王去。”

“很好。”我说。

我发了疯,跑到时装店去买的士够晚装,低领口的红纱裙,钉满珠子,那种伧俗的美。

派对很热闹,我很挂念秉森,却没有心痛的感觉,我变了。

以前想起他,心中总会牵动。

我自由地跳舞,迹近表演式地在人家客厅中转动。

女友递上一杯香槟,笑说:“你现在也很肯玩,大家都说你漂亮。”

“女人只要还年轻,打扮起来,人人差不多。”我说。

“今晚的男士怎么样?”她问。

我摇摇头。

“书房里还有一位,来看看。”她拉我。

书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用耳机在听音乐,看见我们连忙站起来,忙中把耳机拉了出来,我忍不住笑。

他讪讪地说:“对不起。”

我坐下来,女主人为我们介绍。

张君达很年轻很有气质,对我颇为冷淡,主要是我这身打扮,人们对于浓妆的女人没信心。

他很爽直,女主人走开以后,忽然问我,“你眼睛为什么画得那样?我打赌如果你把油彩洗掉之后,你会漂亮一半。”

我瞪着他,他有点害怕,忽然我狂笑起来。

“你很对。”我说:“我会洗掉。”

“不生气?”他问。

“不。”我说。

“我陪你回家,这里太吵,等你洗干净面孔,换上端正服装,我们去吃意大利比萨。”

“OK。”我说。

我又要行桃花运了。

张君达浓眉大眼,有一种憨气。他送我回酒店,我洗完脸穿上球衣粗布裤,他说:“我的天,你是个美女呢。”

因为说得诚心诚意,我很高兴。

我们坐在小店中吃比萨,他把他一生的事告诉了我,他只用了几句话:自从三岁进幼稚园,读书读到今天,现在做研究院,家中小康,他是独子。

他说:“我母亲希望早点看到我成家立室,养一打子女。”

“一打?”我吃惊。

“你不喜欢孩子?”他问。

“呵我喜欢孩子,很小的那种婴儿,”我兴奋的说:“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懂——”我停了停,“不过他们是无辜的,生到这个世界来痛苦多过快乐。”

张君达说:“你不应该这么想,既来之则安之,我觉得生活很不错,看,今天我认识了你。”他眨眨眼。

我笑。

他有他的好处,我懂得欣赏,如果我与他在一起,关系比较正常,也比较健康。

那日很夜才回到酒店,秉森的电话跟着来了,他很不高兴,责问我:“你去了那里?”

多年来我在时间上迁就他,他早已被纵坏,其实我有我的自由,不由他过问。

张君达约我到巧思郡去逛,我答应下来。

我很寂寞,心情也不好,我没有理由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发闷。

早几年我会替秉森担心,他的烦恼即是我的烦恼,可是日子过去,秉森的付出日少,我的想法不一样了。

我与张君达在巧思郡玩了一整天,他与秉森有一个共同点,知道我有犹疑不决的毛病,因此小事从不征求我同意,带点命令式的语气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也乐得不动脑筋,言听计从。

他的肩膀强壮有力,靠在上面很舒服。

“住酒店多浪费,”他说:“我的公寓有客房,你可以搬来。”

我笑,“人家说什么不打紧,最糟是怕你将来会说:这女人,认识才三天就搬进我家来了。”

“如果你认为我们有将来,别那么早回香港。”。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会有发展。”他很肯定。

“你知道什么?”我笑:“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对自己有信心就行了。”他说。

我陷入沉思中。

我想我的感情生活需要一个大转变,我并不见得会嫁给张君达,但这样子无止境的迁就秉森,他不嫌烦,我都觉得烦。

应该是离开秉森的时候了。

那天回到酒店,我伸个懒腰。

想到两年前,巴不得秉森会离了婚娶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很惆怅,是秉森不好,他没有灌溉这一段感情,否则可以省下我不少麻烦:换男朋友需要太多的精力,是一种浪费。

我睡着了。半夜电话铃响,我丢过去一只枕头罩住,不想听秉森噜苏。

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赶出来找我。

我刚预备离开酒店去买点东西,秉森怒气冲冲地问我:“你又到什么地方去?”

我若无其事的问:“你太太呢?健康情形还好吗?”

“那不是问题。”

“那太是问题了。”我说:“回答我。”

“没有好转。”

“那意思是,我又得等下去,因为你要做一个理想的丈夫,所以我得一直忍耐。”

“这些年都这么过了。”他的态度软化。

“正是,我不想一辈子都这么过。”

“再忍一忍。”

“有这种必要吗?现在我的心不悦。”我说:“我看大家都不必再拖。你是不会离婚的,何必呢?你在我身上已得到了一切,不必负责任而享受权利,你绝不肯抛弃妻子做丑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在等她死。”

他很吃惊。

我说:“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只是说不出口,提不起勇气,我们的感情早已变质,你没有小心呵护之故,明白吗?”

“你准备离开我?”他问。

“最后一次机会,”我说,“马上离婚。”

“你知道我不受恐吓。”他说。

“很好。”我取出空箱子,开始整理衣物

“你到什么地方去?”他急问。

“不关你事。”

“我们就此分手?”

“我想是,除非你打算大排筵席。”

“你另外找到人了?”

“不关你事。”我说。

“告诉我!”

“没有,”我说:“没有其它的人,你对我的虐待还不够?我尚不能离开你?”

“你不要听外人的闲言闲语——”

我把所有的衣服一股脑儿塞进箱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要走了。”

“你别后悔!”

“我或者会后悔,”我说:“但我不会再回来,你永远不会跟我结婚,是不是,我到现在才明白。”

我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追上来。

以往我离开他的次数太多,他不相信我会真的走。

我问自己:“你真想结婚?”

并不,但一个男人真正尊重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会向她求婚。

张君达说不见得。

他说:“人们爱的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那意思是,你即使与我结婚,也不爱我?”我笑问。

“什么是爱?”他反问:“如果我处处为你着想,照顾你,不令你伤心,这就是爱。多少口中说爱妻子的丈夫动不动失业,叫她担惊受怕,行为不端,叫她羞愧,嘴吧说爱有什么用?”

我离开酒店搬到他家里去住。

他放一星期的假陪我。

我们如朋友般的无所不谈,感情倒也进展得很快,到我要回去的那天,他向我求婚。

我未料到有那么快。

他把我们的共同朋友叫了来做说客。

我那女友说:“你不是老想结婚吗?现成的对象,不结一次说不过去。”

“去你的!”我笑骂。

“真的,嫁张君达你不会吃亏,累了的话,休息一下也好。”

我说:“那天我看一部电影,女主角说:‘害怕?不,一个如我这么美丽的女即,十七岁时已看遍一切,我并不害怕,我只是疲倦,非常疲倦’。我并不见得那么美,不过我也确实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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