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问:“那么你的舞衣在不在家中?我可以看一看吗?”
“舞衣不在家,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你可以跟我看彩排。”
“真的?”妹妹拍手。
她微笑,“你这么喜欢芭蕾舞,为什么不学?”
妹妹说:“我只喜欢看,自己跳起来,要下苦功,事情又不一样。”
她听了这话很稀奇:“这位小妹妹真是个聪明人呢。”她说。
妹妹很高兴。
接着她拿出很多画刊与妹妹一起欣赏,都与芭蕾舞有关。
我留意她的神情,她仿佛很愉快很平静,但我知道她看到爱人的时候,连眼睛都在笑,此刻到底有点心思不属。
我提醒妹妹:“我们已经坐了两个小时,该走了。”
妹妹很满足的说:“是,打扰了,你一定很忙,我们该回家啦。”
“我?”女郎说:“我除了练舞,简直没别的事可做,别客气。”
妹妹说,“今天是星期六”
她寂寥的说:“天天都一样。”
这当然不是没有人约会她,而是她根本不想跟其它人出去。要不是他,要不就孤独。有选择的人永远不是可怜的人,是以我不必同情她。
我们礼貌的告辞,她替我们开门一直看我们离去。
妹妹说:“我非常喜欢她。”
“我也是。”我说。
可是我们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在乎,她并不需要我们。
我们收到她送来的戏票,一家四口都出去看芭蕾舞。
她的表演精彩绝伦。
母亲说:“化了妆像仙子似的……平日的轻佻劲儿也不见了,她个子又高,跳足尖舞真适合。”
案亲也说:“是,我有几个朋友的女儿都学芭蕾,可惜身裁太矮,跳起来不好看,现在她就没这个毛病,看上去顺眼,国际水准。”
我与妹妹两人拍红了手掌。
她出来谢幕时深深鞠躬,我很受感动,我所见这么多女子,毫无疑问,以她最美丽最有气质。那夜临睡,她的舞姿还留在我的脑海中,叫我兴奋良久。
我很愉快,因为精神得到寄托,她是我的真善美。
饼没几天,一日夜里,我被杂声惊醒,很清楚听见是一女一男在吵架。
女的说:“这次走了,以后别再来!”
男的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走,这样告一段落也好!”
女的开始哭。然后是关门声、开车声。狗接着吠起来。
我想一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我知道吵架的是谁。
我看看钟,三点半。
我在床上转侧,想睡觉,但睡不着。
妹妹也醒了,她轻声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快睡。”
妹妹迷迷糊糊的应一声,又睡着了。
我侧耳听听还有什么声音,却再也没有哭声了。
第二天早上,我推开窗子等她跑步而过,明知渺茫,也等了很久。
她并没有跑过。
早餐桌子上母亲说:“这条街静,说什么都有人听得见。”
我不出声。
案亲说:“你去看看她,邻居应该守望相助。”
母亲说:“或许人家嫌我多事呢。”
案亲说:“这不过是借口,你为何不索性说你不关痛痒,不想走这一趟?”
母亲白他一眼,“我与她非亲非故……”
案亲叹口气,“如今有亲有故也没有用,一个女孩子,若得不到父母的宠爱,又找不到好的丈夫,一生就很辛苦了。”
我说:“下午我做代表去看她。”
放学我去她家按铃,她出来开门。
她脸色憔悴,见了我还是微笑。
我问:“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她说。
“我特地来看你。”
“谢谢你。”她被感动了,眼睛红起来。
“如果你要哭,尽避哭,我不会说出去。”我说。
她忍不住眼泪,抬起头,“不,我是不哭的。”
“哭有时候可以抒发感情。”我说。
“当一个人要自己拭干眼泪的话,那还不如不哭。”
我说:“女孩子何必如此好强。”
“听你的口气,仿佛你是老辈了!”她说。
“他有没有找你?”我间。
“没有。”她低下了头。
“如果他不找你,难道你不会找他?”我问:“你们还讲究这种花招吗?自尊心不应在这种时候施展。”
她看我一眼,解嘲的说:“今天你说话益发老成,你又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事。如果他坚持不肯离婚,我再与他拖下去,也没有意思。”
“你仍爱他吗?”我问。“如果爱他,就顾不得了。”
她低头想很久,然后说;“爱他就不顾一切?”
“当然,”我说:“现在你不是更痛苦?”
她取起电话筒,又放下。
“别三心两意,”我说:“你总不能一直与他都下去。”
罢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她马上取起电话筒。我看她表情,就知道是什么人打来的,因为她整个脸都松弛下来,眼睛蒙上一层雾。
雨过天晴。
我无谓坐在那里听对白,我站起来轻轻说:“我走了。”
她点点头。
我自己开门,又关上了门。
回到家我跟妹妹说:“我一辈子也不谈恋爱,原来那么痛苦!”
母亲转过头来说:“你现在还小,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等到年龄大了,碰到心爱的女孩子,保证比谁都糊涂。”
我不服气,“花这么大的劲谈恋爱,划不来。”
“愁苦多,快乐少的事情多着呢。”母亲说。
我耸耸肩,“是他们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原来开心的事,现在变成这样。有妻子又不肯离婚的男人,就不应去招惹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明明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就该避之则吉!”
案亲放下报纸说:“你这孩子,说得慷慨激昂,一片大道理,告诉你,有很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推测的。”
我不响了。
母亲说:“将来等他恋爱了,我们把这番话再学给他听。”
饼几天那女郎又开始跑步。
天天早上我问候她:“好吗?”
她点点头:“好。”
有时好,有时不好。有几日她特别活泼,有几天很低沉。
但是她仍然那么美丽。
秋天的时候她到夏威夷旅行。
临走时告诉我们夏威夷的风光。
我问:“一个人去吗?”
“是”她说:“我总是一个人旅行。找不到女伴——男伴呢,有是有,但是人家请我我还未必有兴趣,省得回来水洗不清。”
我微笑,妹妹并没有听懂。
妹妹说:“我长大了也希望像你这样到处去旅行,有很好的事业。”
“千万别像我,”她急急忙忙的说:“你将来自然比我幸福得多,你别存这种幻想。”
“我并不觉你有什么不好。”我说:“我认为你这样批评自己是不公平的。”
她笑。
她总共去了半个月、自夏威夷到三藩市回来送我们纪念品。
母亲说:“她对你们俩个倒是不薄。”
“是的。”我也承认。
她送给妹妹一大堆贝壳,彩色缤纷,形状美丽,妹妹喜欢得很。
她说她就快会很忙,另一季的表演就快开始。
那个高大的男人仍然与她在一起。
无论从那一角度看,我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不知道怎么,两人不能在一起。
冬季很快来临,我们身上添上大衣。
那日我打羽毛球回来,经过她的家,看见一位年轻的太太在敲门。
我说:“她不在。”
那位太太转过头来看着我。她很年轻很漂亮,我知道她是太太,不是小姐,因为她穿得十分美丽华贵,一个女人靠自己赚钱,决没有本事如此的穿,况且在大白天底下,她还戴着一整套的红宝石首饰。
“你可知道她几时会回来?”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
“通常她几点钟在家?”年轻的太太问。
“我不知道。”
“谢谢你。”太太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