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的想,跟卓尔那样的感情,真是可遇不可求呢!
爱情是令人晕眩的一件事,如果你不觉得神魂颠倒,那么你不是在爱,这简直是确定的。
如今我已定下神来,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什么是爱情呢?”有时候姬娜玩的脸都肿了,早上睁不开眼睛,朦胧的问我。
我也懒得答她,她没有懂得感情的资质,说了也是白说。
那日欧阳约我到浅水湾去散步,说是拜别浅水湾酒店。
他扬起手,“拆拆拆,什么都要拆掉。”
我说:“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几时去旧?”他微笑问。
我跟他说:“你被疯疯颠颠口舌上占我便宜,告诉你,万一我说:‘旧的已去,你是新人’,我保管你吓得半死。”
他双手插在袋里,“那么我们就做朋友做到天亮?”
“为什么不呢?”我问:“做朋友多好,将来你有了正经女友,我自然会隐退。”
“我是没有希望了?”
“去你的,你要在我身上寻找希望?”我反问。
“你也少来这一套,如果我忽然跪了下来,向你说:‘你是我的希望,你是我的灵魂’,你何尝不吓得半死。”
我先是笑,后来说:“咱们俩都太理智了。”
“要是你不苛求的话,我也是个好配偶。”
“欧阳,这不是苛求不苛求的问题,我俩跟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忽然在一起接吻拥抱,你说,你做得出吗?”
“我随时做得出,”他瞪大眼,“伊莉莎,你不信?”
我怔住。
“谁把你当兄弟姐妹?”他说“你只会自说自话,伊莉莎,世事没有十全十美,往往你得到一些,就必然失去一些,不要把失去的看得太重。”他忽然将我一拉,紧紧报在怀中不放。
我闭上眼睛,叹一口气。
“对我有什么不满?是否因我薪水比你低?”他问。
“不。”
“是否因为我跟卓尔是同学。”
“不。”
“为什么?你还爱着卓尔?”
“不,在我静悄悄离开他的时候,已经不爱他了,此刻只有怀念。”
“那是为了什么?”他问:“我不甘心,那又是不是因我没为你要死要活?”
“自然更不是。”我失笑。
“或许注定你不会成为我的女郎。”他懊恼地放开我。
自从那次浅水湾之役后,欧阳就与我疏远了,我们不再在一起午餐,因此又引起公司里的人说闲话,是以与同事谈恋爱是最划不来的事,好的工作难找,如今还是对着这班人,我不见得能写了自白书对这些人辩白。
连姬娜这小泵娘都以为我失败了,日日安慰我,叫我再接再励。
欧阳对我失望了吧。
中午电话铃一响,我便心跳,以为是他,一接听,却是卓尔。
“你?”我意外,“你找我干什么?”
“你还想赶走多少个追求者?”他劈面便质问。
“人家并没追求我。”
“没有?你要人家躺在你面前,死而后已,抑或等你三百六十五年?人家是有为青年,事业要紧,知道吗?你与时代节拍不合,落后三个代沟,人家没有那么多时间,人家不是职业恋爱手。”
“要你那么起劲干什么?”
“咄,你再倔强好了,伊莉莎,我是真对你好,否则吹皱一池春水?”卓尔摔了电话。
是,在我心底,我希望享受到抵死缠绵的爱情,我太天真了吗?想得太多了吗?现在这个商业社会,已经不允许这种奢侈了吗?我真的落后了吗?
欧阳走过来,靠在我门口,问我:“怎么,有没有想念我?”
我不作声。
他坐在我对面,“我懂得欣赏你,我知道你是穿白色细麻衣的那种女人,现在已经不多了,大部份女孩子都改选颜色鲜艳的人造纤维,在很多方面来说,你都落伍了,有时候真觉是一个悲剧,却还如此坚持着,一意孤行,为的是什么呢?可怜。”
我怔怔的看着他。
“我也想过要放弃你呢,因为与你在一起太累了,心理负担太重,但又觉得你十分难能可贵,你若能克服心理障碍,便是一个最好的女伴。”他诚恳的说。
我非常震动,忽然之间想哭,眼泪不知是如何忍住的,在鼻子眼眶之间转了一圈,终于回到肚子里去。
这种功夫我也不知道是即使学会的,试用起来,居然也很在行,旁人只觉得我面色不自在,却也不知道我心中犹如煮滚了的海一般。
他跟我说:“依莉莎,别跟我打仗了,或者说,别跟自己打仗了。”
我静静坐着,不出声。
“答应我吧,好不好?”他说。
我忍受不住,终于崩溃下来,伏在桌子上。
“伊莉莎,可怜的伊莉莎,为什么旁人视为平常稀松的事情,你看得那么紧张?”他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开始冒行,我真的很紧张很痛苦,在这一刹那,我需要抉择,我要尽快决定这件事。
“不要再滂惶了,”他说:“别再担心了,有我在这里,我虽不是大情人,但我会关心你爱护你。”
我垂下头。
他站起来,紧紧的抱住我。
我仍然没有落泪,多年来我已没有哭泣的习惯,我必须要坚强,好好的振作活下去。
我终于开口了:“欧阳,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他声音颤抖。
“我投降,欧阳,我这场仗已经打的太久了。”
“谢谢天。”
是的,谢谢天。
独身女子
老六来找我,她头发留得很长了,又黑又亮,垂在一边,穿件T恤,一条短牛仔裤,外罩蓝狐皮大衣一件,那风姿是很不减当年的。大家廿多岁,她那廿多岁看上去却特别的风韵漂亮,少女的甜味不减,又多了少妇的成熟,老六身边绝对不会少男人。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这把年纪还打扮成这样,真正不知老之将至!”
她笑笑。把皮大衣搁在我椅子上。我看看她那件大衣,真穿的不像样子了,毛都黏在一块,脏脏的,上好的皮草弄成这样子,她不心疼,我可不舍得。
“拿去洗一洗。”我说。
她撇撇头,“这里洗太贵了,明年我回香港,索性带了回去,也别再带来了,香港什么都好又妥当。”
“你还有几年读完?”我问。
“七六年暑假。”她说:“读完马上走,不多留一分钟。”
“大家都觉得你蛮喜欢英国。”我说:“只有你这么好兴致,有事没事就往伦敦跑,回来衣服鞋袜又买了一大堆,我们都变了冬眠动物,连公园都不去。”
她笑笑。“我是无聊。”她说。
“你是怎么及格的?人人都忙读书,读得走不开,只有你,整天就是无事忙,却还成绩优异。”
“你们都当我不做事不读书的。我捱了你们还不知道。”她说:“这年头,做人非像秦孝梅吊孝,整模作样,否则就没人同情。”
“我同情你。”我说。
“我不要你同情。”她说。
“瞧!做人多难,马屁都全拍在马脚上。”
我喜欢跟老六抬扛,一来一往的,极有趣味。香港的女孩之象她这么出色标致的,倒还少有,她做人象做戏,不过这出戏不是国语伦理大悲剧,是法国浪漫纯情片子,这人想到什么做什么。吃她醋的朋友可不少,因为她们没那个胆子,有了那个胆子,没她那个风姿,老六有一种天真浪漫,没有机心的可爱。
她露在短牛仔裤下的大腿还是油光水滑的,近年来她胖了一点,自称“中年发福”,很不开心,我倒觉得她比以前好看得多。这人得天独厚,跑出去人家老以为她十八、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