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是得到酬劳的。”
她想一想,“是,”她解嘲说:“不然谁干这一行?所以我不应埋怨。”
这倒是真的,她很少接受访问,很少诉苦,很少解释。她很寂寞,工余大部份时间躲在加州的一座别墅中。这些都是看报导看回来的,我发觉虽然不认得她,但却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一半真,一半假。
“有没有想过多结交些朋友?”我问。
“试过,太辛苦,放弃了。”
“为什么?”
“异性朋友,多出去几次,记者就说我同人家谈恋爱了。同性朋友更难维持,要做到不卑不亢,谈何容易。想通了不如在家看书算数。”
“你总有一班心月复。”
“有,公事上的朋友,一下班各忙各的去。”
“你已经站在最高峰,还有什么烦恼?”
“最大的烦恼便是被人歪曲我所说所做的事,真是欲哭无泪,后来心灰意冷,于是把一切都视作“多谢赏脸”,不去理它。”
“是可以不必理会,乐得大方一点。”
“但是人们又说我因理亏才默认,不敢声张。”
我微笑,“你别以为只有明星才会遭遇到这种烦恼,我们普通人也一样,同事与亲戚朋友间是非多多,只不过没有人有兴趣写出来。”
“背后议论,听不见也算了。”
我说:“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含蓄,有些人假装关心你,把什么芝麻绿豆不利于你的事情都来不及告诉你,使你生活不愉快,看你眼睛鼻子的反应。”
“为什么人都这样?”美琴非常绝望无奈。
“不知道,”我微笑说:“人就是这样。”
“没法子解决?”
“没有法子,”我说:“还是接受现实算了,历来有许多话你可以安慰自己,譬如说“不召人妒者为庸才”之类。”
她笑起来,“你真是幽默。”
我举起杯子,“共勉之。”
杯子里的啤酒是对过水的,而且微温,但不知为什,我忽然觉得它别有风味。
“我师傅老同我说:别太紧张,放松来做,游戏人间……渐渐我也往这条路上走了……”
没有霓虹光管的天空上,星星特别明亮闪烁,如一天蓝丝绒上的钻石。
“要回去了。”我说。
“多坐一会儿。”她恳求。
“明天有什么计划?”我问得很小心。
“明天我要回洛杉矶。”
我点点头,略感失落,要分手了。
“你呢?”
“我的假期比较长。”我说。
“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哪里都不去。”我笑,“每天起来散步,游泳,打球,光是看不到中文报纸,已是幸福。”
“你也有同感?”她欣喜。
“当然有。”
她迟疑很久,没有再说话,但我看得出她原本不知想说什么。
在酒店门口我与她道别。
没有明天了,我想。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有什么重要?”我说:“我叫约瑟。”
她向我挥挥手,微笑道别。
助人为快乐之本,今天我令一个美女开心了,睡得特别稳。
第二天醒来,只余惆怅,本来这假期打算心如止水般好好休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伊人已经离开了。
我到露天茶座吃乳酪,今日天气比昨日更好,这样晴朗的天气,如果到山顶往下看,可以用肉眼看出去一百公里。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以为是当地的小孩子间我讨零用钱,一转头,看到美琴。
我意外惊喜,“你还没有走?”
“我告了假,多玩一天。”
我连忙站起来让她坐。
“假准了?”
“他们也不想逼我,”美琴说:“乐得做顺水人情。”
我问:“你怎么会找到我?”
她狡猾的笑,“昨夜我悄悄跟住你,相信吗?”
当然不会,但她一定有其它的方法。
她自己揭晓,“从你带的火柴盒子,我找到这里来。”
“如果我不住这里呢?”
“那就是没有缘份。”
“你昨晚为什么不问地址?”我急问
“昨晚我还没有决定留下来,今早我到机场才折回的。”.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清丽的面孔,颇有点大事已定的感觉。她是一个畏羞谨慎的人
能够为一个异性跨这么一大步,当真不易,说不定是经过通宵思考来的。
但这个时候她却气定神闲,伸个懒腰,眯起眼睛,看向海中心。
侍者托着银盆,送来电报。
美琴开头以为是她的,看过名字,才说:“是你的。”
我并没有拆开。
美琴的双眼打着含蓄的问号。
我解嘲地说:“我父亲来催我回去。”
她脸露讶异之色,“你来渡假已经多久?”
“大半个月。”
“也许是该回去。”
“独生子也不好做,”我无奈的说。
她笑,“我想人人都不好,做人根本全不好做。”
“今天我们不要理这些问题。”
“非得要好好轻松一下。”她说:“别辜负这一天。”
“是的,一定。”我握着她的手,“多谢你来找我。”
她温婉的笑。
如无意外,必有佳音。
“来,约瑟,我们下山到村庄去。”
我们刚开步,侍者上来说:“杨先生,柜台有人找你。”
“谁?”
“是一位女士。”
美琴看我一眼,有点尴尬。
我说:“你放心,那决不是我女朋友。”
美琴笑。
我到柜抬一看,看到大姐站在那里。
她怎么来了?我傻了眼
我连忙为她们介绍。
大姐没把美琴认出来。
她对我说:“叫我来把你押回去。你没收到我电报?”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瞧这里风光多美妙,索性把爹妈也叫了来玩玩。”
“大姐白我一眼,“我有正经话同你说。”
我说:“你先上去沐浴休息,中午我来找你。”
“你再溜开的话,别怪我对不起你,”她责备我,“都是为你,我才坐这种长途飞机。”又自觉太过分,连忙向美琴补一个笑。
我把美琴拉到一角,“别理她,我们走。”
美琴胸有成竹地看着我。
我很尴尬,“你看,做人不容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便是那位杨约瑟。”她侧着头看我
“是的,”我无奈:“你猜着了。”
“杨约瑟,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你亦是个逃避现实的名人。”
“我比你略好,我的面孔不为人认识。”
她接下去,“所以才瞒了我一天。”
我苦笑。
“你放弃承继权的消息布满所有华文报纸,”美琴说:“每一段消息我都有拜读。当时我心想,怎会有这样一个人?没想到不但遇上了他,而反还为他留下来。”她神色有点腆,极其可爱。
我俩真是同病相怜。
我说:“祖父产业分两份,父亲与叔父各占一份,叔父一系在过去廿年来逐渐衰败,有权无实,父亲退休,要我上台,股东乘机要逼我叔父下台。我同叔父感情好得不得了,事实上我像他多过像父亲。我能这么做吗?当然不可以,与律师会计师商量过,唯一可行之法便是退出。”
美琴静静的聆听。
“到了这里,”我说:“我才发觉没有纷争的世界是多么可爱,乐不思蜀。”
“但是闹出那么大的新闻,不影响家族名誉吗?”
“现在也无所谓,大报也不敢指名道姓,不是用谐音就是空一个字,至于小报黄绿杂志只好置之不理。不然还能告他们不成?何苦跟无聊的人结这种怨。”
“你父亲不生气?”
“不气,我们整家人的特性便是游戏人间,父亲笑说:“大抵我们杨家可算是名人了,不然哪来这么多花边小道消息。””。
美琴但笑不语。
“你也是呀,如果你不红,谁来造你谣寻你开心,他们还不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