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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少媚忽然领悟,“噫,这不是一个人的职业吗?”

另外那个少女也转过头来,“你也猜到了。”

少媚惊异,“一个人只得十分钟来挑他的终身职业?”

“不,”那姓倪的少女说:“我相信你心中早已知道将来想干什么。”

少媚点点头,“我要挑一份绚烂华丽的职业。”

她看到挤逼的衣架上有一件闪闪生光紫色镶皱边的衣服,连忙抽出来,啊那衣服不知用什么料子织成,上下浑无缝子,颜色变幻无穷,质地轻柔无比,少媚低喊:“就是它了。”

只是领口牌子上写:“戏服。”

“你想做演员?”

少媚醉心道:“是。”她连忙把戏服往身上套。

说也奇怪,衣服合身之至,穿在身上熨贴无比,陈少媚乐得转了一个圈,她永远不会后悔穿上它。

她问对方:“你呢,你挑到没有?”

少女点点头,手上也拿着一件棕色不起眼的袍子。

少媚好奇,“你要做什么?银行家?”

“不。”那少女迟疑,把衣服递近。

少媚看到牌子上标着“写作”,她大奇,“那是什么职业,那也算是一份工作吗?”

少女颔首,“是,我喜欢写小说,我愿意成为一个说故事的人。”

少媚意外,“呵,你想做作家。”

少女湎腆地笑。

“可是我听说那是一门十分清苦的行业,即使做得好,收入也不高,你可考虑清楚了?”

少女颔首,“我都知道,我愿意承担风险。”她迅速穿上棕色袍子。

少媚有点钦佩,“倪小姐,我祝你幸运。”

“你也是,陈小姐。”

这时候,女声又出现了:“时间已到,请从另一扇门离开房间。”

两个少女紧紧握手,拉开出路门,梦就醒了。

十八岁那年,陈少媚考进某电影公司主持的演员训练班,不到一年,才华显露,为诸导演争相聘用,转瞬间走红。

每个行业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面,少媚付出昂贵代价,换取名利,极之劳累之际她会抚模身上无形的戏服,并且嗟叹:“果真一日一穿上,再也无法除下。”

有一次在片场,连接拍了三日四夜戏,少媚累得不能再累,又还捱导演大声斥责精神不集中,引致她放声痛哭,扯下戏服,大叫:“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第二天,又乖乖化妆打扮,向导演致歉,继续连戏。

梦中那件斑斓的衣服渐渐变得沉重,噫,假使她挑的是医生袍或是警察制服,情况会不会两样,生涯会不会好过些?

这些日子来,少媚一直留意有哪一名作家姓倪,假使她成了名,总会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少媚一直在等。

也许那方脸的女孩写一辈子也不会成名,在该一刻,她可能正默默伏在哪张书桌上写写写。

玫瑰

母亲知道了一定要骂的。

袁少媚终于在凌晨三时偷偷爬起来,离开旅社,开机器脚踏车去到泰姬陵。那是一个满月之夜,太阴星似银盘般悬挂在宝蓝夜空上,雪白的泰姬陵静寂,美丽,

庄严,哀愁。

少媚陶醉在此良辰美景当中,不能自己,难怪导游要说,泰姬陵要看两次,一次要在白天,一次要在晚上。

她对此古迹有出奇好感——七岁时翻阅儿童乐园已认识它的故事,一直有心愿要亲自来见它,今天才如愿以偿。

夏夜,凉风习习——喧哗的游人与小贩都睡觉去了,少媚坐在大理石池栏畔,用手抱着膝头,心底无限满足。

忽然之间,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她警惕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位老先生向她缓缓走来,她说他老,是因为他有一头银丝似头发,可是梳理得十分整齐。

那位先生在她不远处站住,看样子,他好像也是趁月夜来看泰姬陵。

他见到少媚,比少媚见到他还要意外。

少媚站起来,发觉老先生震荡地凝视她。

他衣着考究,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十分英俊,至今约接近七十了,仍然有一股轩昂气质。

他踏近一步,“你……也来了。”声音有点颤抖。

少媚一听,就知道他认错了人,朝他笑笑,“真难得,大家都有兴致半夜出游。”

老先生一愕,脸上迷茫的神色渐渐褪去,接上一个微笑,“我糊涂了,如果你是她,怕也早已满头白发。”

少媚恻然,他在等待故人?

在这样的月色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倘若时空可以兜乱,他或许可以见到少女时期的她。

老先生低头说:“她同你一样有精致的小圆脸。”

“你的女朋友?”

“不,萍水相逢,那一年,我二十二岁,留学伦敦。”

哗,半个世纪以前的事。

“大战快要爆发,家人召我返家,途中来到印度,向往月夜的泰姬陵,千方百计向英国朋友借了车子,前来此地。”

少媚微笑,他邂逅了她。

“在你站的同一位置,我看到了她。”

五十年前,年轻女子夜半单独出游,真是闻所未闻。

“看仔细了,发觉她是欧亚混血儿。”

“她一定长的很美。”

“是,在月色底下,清丽一如仙子。”

少媚觉得老先生感情丰富,在今日,男生可不会这样珍惜女生,少媚从未听过她那些异性朋友把她尊称为仙女。

老先生说下去:“我俩攀谈起来,她的声音低沉迷人,有股难以形容的魅力。”

少媚说:“让我猜,你们后来——”

“没有后来,”老先生打断少媚的猜测,“我们只见过那一次。”

“什么,你没有问她拿电话地址?”

老先生苦笑,“我多希望彼时有传真机与国际直拨长途电话。”

敝不得荡气回肠,原来彼此失去联络。

老先生说:“我们谈到了爱与恨,战争与和平。”

少媚惊讶,“没有提到泰姬陵吗?”

“有,我认为建筑泰姬陵的动力是爱情。”

“正确。”

“她认为真正的爱必须广泛施予,一个君主的首要责任是爱民若子,不应自私奴役人民费时耗力数十载为一妃子建造陵墓。”

“呵,”少媚更为诧异,“她竟有这样胸襟。”

“当时我亦十分惊奇,毕竟,在那个年头,一般女子甚少理会家庭以外的事。”

少媚起了疑心,“她是谁?”

老先生微笑,“你很聪明,你已猜到她一定是个人物。”

少媚问:“你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

“她并没有把姓名告诉我。”

啊,更加神秘了。

“我们谈到即将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她告诉我,她喜爱和平,她对战争厌恶之情毕露。”

少媚立即问:“她是哪个国家的人?”

老先生不语。

“她可是日本人?”

老先生低下头。

“怪不得你不去问她姓名地址!”

老先生颔首,“是,那时日本对中国的侵略野心已经表露无遗,我们是敌人。”

“既是日本人,有何资格谈到和平?”

“可是我却深信她的哀伤是真实的,她毋需骗我。”

“不予置评,我对这个民族有极大的偏见。”

老先生唏嘘,“天色渐亮,我们必须话别。”

是的,天色已露鱼肚白。

少媚终于叹口气,“你们有点难舍难分吧。”

“是,我们各有任务,她需要返回东京受训。”

少媚扬起一角眉毛,“这个少女,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她说,日后,我或许会听到她的名字。”老先生惆怅无比。

少媚有点不耐烦,她从来对日本人无好感,“她不是没有名吗?”

“她说她有个代号。”

“那又是什么?”

“东京玫瑰。”

少媚怔住,她虽年轻,也听过这个代号,二次大战期间,东京玫瑰不住以流利英语作无线电广播,劝盟军投降,盟军视她为头号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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