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她。”我说。
母亲说:“不必,她只是情绪不稳定,没有风险,倒是你,在外头一个人大起大落,自己当心。”她又默起一枝烟。
“我走了。”
落得楼来,一眼看见小朱站在对面杂货店门口等。是大姐向他通风报信来。这个人,也不用上班,一天到晚鬼魅似的钉着我。
大姐为什么要害我?即使略略引起我的不安,也是好的。
我抬头看向楼上,大姐的影子在窗口一闪,隐在窗帘后。
司机把车驶过来,我拉开车门。
小朱奔过来,“小妹,小妹。”
“你有什么话说?”我很温和的问。
他更憔悴,更旁徨,嚅儒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根本不像从前的小朱,我很难过。
“我姐姐是个很愚昧的女人,小朱,你怎么会听她的摆布?你要是有话说,明天下午三时我在大酒店咖啡室,你可以说个清楚。现在回去休息。”
小朱怔怔的肴着我。
“明天见。”我说完上车。
系铃人是我,解铃人也须是我。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成为姐姐的工具。
我没有同振元提出我约见小朱,我想见完他,看看有什么结果,再说未迟。
小朱打扮得较为整齐。
我穿得很普通,相信不会使人眼前一亮。
我坐下来,他抬头向我苦笑。
我温言说:“小朱,以我们的交清,实在什么都可以说,我不是来敷衍,亦不是来解释,我只是想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你呢?”
他不响。
我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何贪慕虚荣之类。但他没有。
他说:“以前我没有珍惜你,小妹。”
“可是我有我的乐趣。”我耸耸眉。
“那时候你是爱我的,对吗?”
“对得很。不然怎么两个人散步到天明?”我微笑。
“为什么变了?”
“也许长大了,需要不一样,小朱,希望你明白,人是有变的权利的。”
“是。但我要失去你了。”他激动起来。
“失去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会引起不快,除非是面庖、老茧这些无用之物,我明白。”
他被我引得笑起来。
“小妹,我会想念你至死,谁还会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逗我笑?!”
“电视长篇喜剧。”我说。
他又忍不住笑。
这次与他见面,比我想像中愉快。
“是姐叫你来跟住我的吧?”
他点点头,“她恨死了你,你要当心。”
“为什么要恨我?我们由同一父母亲所生。”
“因为你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
“胡说。”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小朱说。
我说:“我才没有那个工夫,你别以为我劝你,也就会去劝她,我不是她的救世主。”
小朱犹疑一刻说:“以前你写过信及卡片给我。”
“是,”我微笑,“那些肉麻的句子。”
“我给了她。”
“什么?”
“我太气,气你反脸不认人,所以都给了她。还有那些宝丽美照片。”
“小朱!”
“对不起。”
“你这人。”我摇头。
“我知道,活该你鄙视我。”
我很镇静,“你知道她会给什么人,是不是?”
“是,刘振元。”
“如果刘振元丢了我,你们两个人,到底会有什么益处?”
他低下头,“心头大快。”
“真的?一定要旁人比你更不幸,才会心头大快?”
他不敢出声。
我叹口气,“我是你一度的爱人,我是她亲妹妹,喂,请告诉我,真的恶之欲其死?”
他笑不出来。
“别以为你受委屈,我也有冤情。”
“对不起。”小朱看样子很后悔。
我又欢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算我离开刘振元,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以后会自动消失。”
“你早该消失了!”我生气。
“你以前发脾气的时候,老这样骂我。”他苦笑。
我摇摇头,“我要走了。”
“多谢出来见我。”
“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我保证你将来的女友比我好一百倍。”
他有默惭愧,“你不恨我?”
“不根,”我说:“觉得你蠢,无端做了一个妒忌女人的烂头蟀,这样对你的名誉也不好,宣扬出去,谁还敢同你来往?”
“小妹──”
“算了。”我摆摆手。
才站起来,就看到振元在转角处。
我迎上去。
“我来接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
“你大姐通知我的。”
我微笑,“说我与前度刘郎约会?”
振元不说什么。
我说:“真丢脸,有这么一个姐姐。”
“我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因此赶了来,我过虑了,看样子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是,他到底不是一个瘪三,他答应不再骚扰我。”
“也许早应该与他面谈,越避他越恨你,非要毁了你才甘心。”振元说。
我不响。可是那时我不想见他,很厌恶他,情愿由得他去恨。
上得车来,振元交一包东西给我。
“是基么?”
振元看我一眼,“是你姐姐交给我的,说是你的私人信件与照片。”
我一震,“你看过了?”
“拆也没拆开来,我压根儿不感兴趣,但是又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她叫我看,我不看,仿佛这点面子都不给她似的,只得收下来。”
我惊讶说:“你对我的过去,不表示兴趣吗?”
他歉意的说:“真的没有。我会补偿你,将来我会对你好。”
我的双眼濡湿。
也许有人会认定我与振元在一起是为了钱的缘故,但我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我低头看那个牛皮纸大信封,上面有大小的字迹注着:信三十封,照片七十张,各式卡片二十张。
是姐姐的笔迹。
信封没有拆开过。
“你姐姐真的很恨你。”振元说。
我不出声。
他说:“你要检讨一下自己,是否平时有过份之处。”
我默不作声,过很久我说:“也许是,也许我有点嚣张。我的性格比较开朗,朋友与约会都较多,所以看起来一切都比她顺利些,说话又不避忌,没轻没重,她恨我不止一两日了。但她若以为可以杀了我,那未免太痴心妄想,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凭她的能力,还不能够。”
“你做了些什么,令她认为要毁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要嫁你吧,也许因我买了只金表,而她买不起,谁知道。”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必去研究原因,更不必理会公道是否在人心头,但她是你的姐姐,如不设法挽救这一段感情,未免可惜。”
我说:“得失自有前定,我不觉得可惜。”
“不在乎?”
“怎么在乎呢?这么病态可怜的一个女人,世上可恨的事那么多,战争、强权、吃人者的思量、贫贱的老人,她都视若无睹,偏偏那么自我中心,认为我是她天字第一号敌人,发起神经,把所有时间用来恨我。奇怪,戴安娜王妃比我更幸运,她为什么不去恨她?”
“你离她比较近,她认为她没有一处不如你,偏偏你运气那么好。”
我无奈。
“恨她?”
“才不,我的恨要用在比较值得的事与人身上。”
“你会恨我?”振元笑问。
“也许。”我想一想,“如果你把这个信封里的内容全部看过,一桩桩来追究,我会恨你愚蠢,但我不会解释,这么浅白的事何须解释?为这种事计较的笨人,又怎么值得为他浪费唇舌?”
振元送我返公寓。
我把那只大信封顺手丢入垃圾桶。
真可怜,姐会以为振元因此而抛弃我。
她对于人性的认识太原始肤浅,她生活在广东爱情戏的情节中,甚至更坏,她以为每个男人都会似“碧玉簪”中之疑心鬼,一旦觉得妻子不贞,便要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