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耸肩,我不担心她,我担心的是兆良哥。
到傍晚七点,姐姐还没有自外头回来,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黄昏七点。
他嘴角有一默红星,什么?吸烟?他几时开始吸烟的?
我下楼去找他。
“你来了?”我问:“她不在家。”
兆良哥低下头。
“别抽烟,把所有的香烟烧尽,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有点憔悴。
“别再来街角,男儿志在四方,”我胡说一通,“这样子多没志气。”
他还是不说话,又给我一个“你懂得什么”的表情。
“她另外有男朋友,那个人有车。”我说:“你别痴心。”
他长吁一口气。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你看你,多么孤僻。”
他不回答,转身走了。
这次我回家,母亲抓住我来教训。
“你去惹他干什么?街角又不是我们的地基,你管是谁在那里等谁?要你去兜搭他?告诉你,再给我看见你同他说话,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我问:“妈妈,姐姐此刻同谁走?”
她说:“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母亲没好气,“她都快变交际花了,我管得了?”
我不放弃,“那个开黑跑车的是谁?”
母亲光火,站起来回房间去。
我还是不知底细。
等姐姐回来,一脸晦气,我问:“怎么?给公司开除了?”
“乌鸦嘴!”
“不用铁算盘也可以猜得到,一天到晚迟到早退,现在好了,白天睡觉,晚上做高级玩伴,专陪开跑车的男人出去。”
“闭嘴!”她要扑过来打我。
我一躲躲开。
母亲过来大声说:“都给我站着。”
姐姐有点怕母亲,站着不动。
“你!”母亲喝问:“你丢了工作,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种千儿八百的工作,哪儿找不到?”姐姐气鼓鼓说:“隔些时候再去上班就是了。”
“一个人的身份最要紧是清清楚楚,你现在算什么?交际花?名女人?白领女?”
“妈妈何苦一直骂?”姐姐按捺不住,“我同兆良走了三年,你骂足三年,此刻我不同他在一起,还是骂。总之我无论效什么,都不合你的眼,不如我离了这个家倒好。”
她回房。
我追进去。
“姐姐。”
“走开。”
“姐姐,为什么与兆艮哥分开?”
“因为闷。”
“他那么爱你,怎么你仍然觉得闷?”
“在一起三年,一直在街角等,一直散步,一直去听古典音乐会,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
当初呢?
“当初年纪轻,哪里知道那么多!”
“姐姐,你在气头上──咦,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家。”
“你要走?”
“不走还待什么时候?”
“我不明白。”
“这事与你无关,你明不明白都好。”
我拉住她的手,“你这一去住在什么地方?”
“朋友家。”
“是那个开黑色跑车的人吗?”
“是。”
“他会同你结婚?”
“别老土了!”
“好,那么他会保证什么?你不能自一个‘朋友’的家走到另外一个‘朋友’的家去,这样你很快完蛋,想想清楚,别因母亲几句话而气在心头,非要毁灭自己来报复她。她不会为你伤心,她那一辈的老派人不过为面子而活,你若以身试法,太不值得。”
姐姐悲从中来,“倒没想到你会安慰我。”
我微笑,“我是你妹妹,记得吗?”
我们拥抱。
离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结局,外头不知几许豺狼在虎视眈眈,专等被母鸡逼出来的小鸡来吞吃。
我说:“吃亏的是你,母亲一句‘她自甘堕落’便推卸责任,男人也只须说声‘她自动送上门来’。”
姐姐哭泣:“但这个家,实在耽不下去。”
“努力将来,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冢。”
姐姐笑起来,“你的志气真不小。”
“所以,我并非一无所知的。”我说。
“日子太难熬了。”她躺在床上叹息。
我看看街角,“兆良哥在等。”
“让他去。”
“真可怕,像个幽魂。”我说。
“他真没志气。”
“男人也很难做,痴情又被骂作窝囊。”
姐姐啼笑皆非。
“他会有出息的,跟定他有什么不好?”
姐姐说:“我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出奇的好,但我与他的关系却到此为止。”
那角落店铺仍然辉煌,但是站在那里的人却已憔悴。
我说:“就算与兆良哥结束,也不必盲目急急投向另一人怀抱。”
“你还是帮他。”
“是。”我说:“我喜欢他。”即使他太像一个幽魂。
下雨时我仍然给他递伞。
他忽然开口对我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意外,总有一日,他会醒觉。
这么俊朗努力的男孩子,不会因一个女子一蹶不振,一切都是暂时的,像爱情。
他苦涩的微笑,“我母亲说,我再这样下去,她要把我自家中赶出来。”
我说:“令堂说得很对。”
他一怔,看着我:“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女孩子。”
“不小了。”我微笑,“而且长得不美的女孩只得聪明。”
“不知怎地,你姐姐从来不给人一种小的感觉。”兆夏哥说。
因为老姐的体态神情,看似只水蜜桃,从来不像小女孩子,即使在十四五岁也不是。
“她也不好过,”我说:“很矛盾,跟你在一起,压力实在太大,不跟你在一起,又牵挂着你。”
“告诉我,小妹,”兆良哥凝视我,“把事情分析得这么彻底,有没有快乐?”
我笑嘻嘻的答:“没有,可是像你们这么糊里糊涂的过活,又快不快乐?”
“不快乐。”他不得不承认。
“既然大家都没有快乐,何必问我?”
“我要走了。”
“兆良哥。”我叫住他。
他转过头来,等我开口。
我有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才好。我想说,我太习惯他每日黄昏七点钟在这里,见不到他,我会比谁都难过,我会比姐姐更黯然销魂。
我还想说,我自从他第一次进我们家门,为我们补习,就对他心生爱慕。
我更想说:兆良哥,我不怕穷,我坚信他会熬出头来。
但我张着嘴,雨水飘在我脸上,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兆良哥模模我的头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鼻子发酸,泪水冒上来,脸颊发烧。
他说:“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一早就觉察得到,否则我也太不敏感了,是不可能的事。”
我垂下眼,两颗大大重重的眼泪终于噗的落下来。
“但……不是现在。”他说:“我想你是会明白的,伤了的心,一时间……况且,我是这样的爱她……我不会放弃。”他说得很断续很困难。
是我忍受不住,转头走开了。
母亲冷冷的问我,“你去见他干什么?”
我同她说:“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冷冷的在一角偷窥?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究竟要知道什么?你以一个毫不动容的观众身份来观看亲生女儿的七情六欲,挣扎失意,要到什么时候?你既不伸手救援,为什么还喋喋不休地批评我们这场戏做得不够精彩?你到底要什么?”
母亲被我说得面孔一阵青一阵白。
姐姐在一旁鼓起掌来。
我同母亲说:“你这样子下去,很快便会如愿以偿!我们会搬出去住。”
母亲竟不出声。
我回到房中,自书包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来吸……
姐姐问:“如果她真的赶你走,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不过也不要把她逼得太厉害,她是母亲。”
“我没有你一半本事。”姐姐说:“我根本不会同她理论。”
我歇口气,“她对兆良哥有牢不可破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