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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 第2页

作者:亦舒

“是一○六五号房间?”

“是。”

电话接过去,周柱立紧张起来,他听到有女声喂地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紧绷看的神经忽然负荷过重,他无法应付,挂断了电话。

他闭上双目。

他问自己:周柱立,你在干什么?

头脑渐渐清醒。

他同她只见过一次面,他就追到伦敦来找她,目的是什么,希望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慢着慢着,他们当中岂止隔着一个大西洋。

真奇怪,要到这个时辰才晓得此行有多么荒谬。

他睁开眼睛。

小客栈走廊灯光昏暗,客人多数老弱,要不,就是似他这样的过客。

同五月花酒店的雕梁画栋,水晶玻璃吊灯不能相比。

他去找她?

不要笑死人才好。

一颗心渐渐平静,也死了大半。

他牵起嘴角笑自己。

出来散散心也好,过去两年日子过得实在太呆板沉闷,不出来只怕会发疯。

他走到街上,看清楚了这个黝暗的城市。

在名胜区逛到下午,顿觉疲倦肚饿,回唐人街,忽然看到利口福招牌。

他推门进去,叫一碗叉烧饭。

女侍走近,“嗳,是你。”

是公路车上少女。

他朝她点头。

叉烧饭来了,碗特别大,肉堆得满满,另加送油菜一碟。

吃完了,付账之际,听见少女与店主咕哝,“华英俱乐部又叫外卖。”

“敝店不送外卖。”

“可是||”

“不胜其扰,不能忍耐。”

“我想,爸,还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对那大眼睛少女有好感,他轻轻说:“外卖?我送去好了。”

少女转过头来,一脸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处?”

周柱立笑,“华英俱乐部,就在转角二楼。”

“好,好,尊姓大名?”

当下他们交换姓名身份。

邓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厨师是表亲,当下做好十多碗汤面,由周柱立挽起送去。

一敲门就开。

一名大汉出来,“这次还算爽快。”

收了面,想推上门,被周柱立伸手一格。

凶神恶煞,“干什么?”

“盛惠三十镑正。”

“什么,”对方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我们吃东西需付钱?你莫非吃了豹子胆!”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请付钱。”

大汉正欲发作,身后却有人说:“付他。”

“什么?”

“另加小费,好家伙,有胆色。”

周柱立收了钱,回到利口福,把钞票交给邓老板。

那中年人目定口呆,“这是什么?”

“客人付的账。”

老板眼珠子凸了出来。

周柱立解释:“大概从来没有人提过需付钱,所以俱乐部的人不晓得要付账,一经提醒,他们十分惭愧,便即时付清。”

少女开头发怔,后来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华裔,好说话,况且,也不值得为几碗面开到外国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吗,他有运气?

不见得。

“紫珊,斟杯茶给小周。”

他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邓小姐送他出门。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游客。”

邓紫珊看着他,“愿意留下来吗?”

柱立一怔。

“我们父女很需要你这样的帮手,实不相瞒,他老,我弱,时时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头。

这倒是个机会。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请考虑我的建议。”

邓紫珊回转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实在太累了,倒头大睡。

还是做梦了。

看到一个雪白皮肤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来,发觉是个阴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为前途设想。

回去也没有意思,不如留下来打一年工。

从司机到餐馆,不能说哪处高哪处低,都是营生,他渴望转变。

可以写信回去辞职,二房东处,一个电话便可退租。

不如与邓家谈谈条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个浴,胡髭刮乾净,换件衬衫。

再在利口福出现,邓紫珊几乎不认得他。

邓伯颔首笑,“原来是个英俊小生。”

谈到食宿问题,还有,薪水若干。

邓紫珊说:“工作时间长,很难进修,一进这道门,也别想走出去。”

“你别吓唬他。”邓伯赔笑。

“这是真的。”紫珊坚持。

“请说下去。”

“可是收入还不错,连小费并不比外头一个银行经理差。”

柱立点点头。

“我们家有一个有窗地库,可以租给你。”

“证件?”

“有了工作,自然可以申请延期居留。”

之后日夜都会见着邓紫珊。

有缘千里来相会。

邓伯说:“你带他去看看屋子。”

邓紫珊笑,“离市区大约廿五分钟车程。”

柱立想起来,“昨日,你怎么会在公路车上?”

“车子拿去修未取回。”

如果不是,他不会见到她。

小小镇屋在市郊,簇新,地库有简单家具,可推开长窗走到草地。

当然不是租给每个伙计,由此可见对周柱立确是另眼相看。

他不是贪图收入,而是这一份关怀。

他长年生活孤苦,缺乏温情,故十分感激邓家父女。

他决定留下来。

邓紫珊只问了一句:“你为何来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颔首,“同所有的华侨一样。”

他一投入工作,如同为利口福添了支生力军。

什么都做:送货、清洁、侍应、厨房……任劳任怨,并且虚心学习。

不过是眼看手见工夫,不难学会,待客殷勤大方,一日,有洋人来吃午餐,点两菜一汤,颇有重复,柱立给他推荐另一味拼盘,客人又问猪肉是否冷藏肉,柱立耐心解释,并取出鲜肉给他看过。

那人是当地一张报纸的饮食栏记者,回去在专栏裹给利口福三粒星评价。

邓老板乐不可支,把剪报贴在大门口。

周柱立则一笑置之,照常勤力工作。

厨房一只锌盘漏水,由他修妥,储物室油漆剥落,他髹得光洁如新,店堂灯罩通通抹净,坏灯泡撤换,地方顿时明亮起来。

邓紫珊默然,怎么舍得这个人走。

她父亲悄悄说:“那就看你的了。”

一家小餐馆能留得住他吗?

紫珊帮他做洗熨,如今裹外分工,彼此生活都好过不少。

可是,在梦中,柱立仍然梦见那白皙皮肤的美少女,她叫区宝全。

这件心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听。

人家可能已经去了巴黎、纽约,甚至温哥华。

可是,他反而在伦敦留了下来。

饼圣诞,利口福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下午,周柱立藉辞有事,告两小时假。

他出去替紫珊挑件礼物。

走进大百货公司,他走到名牌专柜。

他知道紫珊想添只好一点的手袋。

一走近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的心咚一跳。

不会吧,她应该早就走了,抑或,人家时时来伦敦作客,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

她开口了,一点不错是同一把娇俏声音:“我要这全套行李。”

周柱立惊喜交集,正欲上前招呼,就在此时,一个穿名贵西装打大花领带的中年男子趋向前结账。

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声用中文说:“气消了没有?”

她悻悻然答:“差远呢,你还欠我一套钻饰,”她掩着脸,“谁叫你老婆打我一巴掌。”

中年人见附近有人,嘘地一声。

她吩咐店员:“送到五月花酒店去。”

两人离去,留下石像似的周柱立,天啊,那便是她的女神。

店员过来问:“先生,想看什么?”

他竟糊裹糊涂为她一直跑到伦敦来。

周柱立指一指手袋,“要黑色的。”

墨色实际经用,柱立怜惜地想,紫珊就是如此实惠。

手袋放盒子裹包装得美仑美奂,他找个地方坐下来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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