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笑,“爸爸,轮到你。”
我进炮。
小宇的手肘处粘着纱布,不知是什么时候跌伤的。
我关心他太少,知道他太少,我忙着在工作上证明我自己,忽略太多。
“小宇,”我问,“你快乐吗?”
“我?”他睁大了眼睛,“当然,爸爸,表舅舅买了照相机送给我。”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是指……”
“快吃饭了,”美眷说:“谁嬴这一盘?”
“爹爹快输啦!”小宇笑道。
美眷笑说:“谁下棋都比你爹爹强,他心不在焉。”
“小宇,功课辛苦吗?”我问。
“不。”他摇摇头。
“与老师跟同学在一起,相处好吗?”我又问道。
“蜜斯王最喜欢我,但是邱志雄捉了蚂蚊塞进我认领里。”
“哦。”
“爹爹,将军,你早没棋了。”
“是。”美眷说,“我们收棋子吧。”
小宇把东西收掉,跳跃着走开,他取了脚踏车,要下楼去玩,美眷不放他,说道:“马上要吃饭,你还下去玩得一头汗,干什么?”
我说:“让他去吧,将来他长大,天大的事也不能再使他像今日般快乐。”
美眷白我一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是我的儿子,我懂得管教他。”
小宇也并不抗议,乖乖的坐下来。
我很纳闷。人类是这么安于环境,这么乐天知命,很明显地,小宇并不是哪吒。
制作部打一个电话来。
“我们明早举行记者招待会,在老板的游艇上怎么样?要不要与孩子们乐一乐?”
主意倒是不坏,只是人会大多。
“来吧,游艇有六十多尺,不会很挤。”
“我怕记者,尤其是娱记。”我说。
“你算了吧,星期天孵在家中,做豆芽生意还是鸡蛋生意?”他们笑。
“怎么来?”
“开车到西贡海员会所,等你呵!早上九点半。”
小宇拍手赞成。
美眷说:“我马上让佣人做三文治与沙拉,买多点水果。”
“好。”我说。
可是星期六夜我看书看得很晚。
美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嘀咕,“再这样,我去与小宇睡,受不了。”
第二天我起不来,被小宇拉起床。
“小宙呢?”我问,“索性过继给他外婆了?不姓施改姓阵?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天呵,你快换衣服好不好?都在等你呢!”美眷气得什么似的。
我飞车赶到码头,他们已在那里等我。我忙着道歉。
林士香问:“你怎么了?忘了起床?”
记者不多,才两台麻将。
我问老周:“怎么,任思龙没有来吗?我以为她是林的新偶像。”
小王说:“谁请她我就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还玩不玩?”他咬着苹果走开。
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想起两句话:过高人愈妒,地洁世同嫌。然而不必替任思龙担心吧,像她那样的女子,她有她的天地,她有她的朋友。请她,她又怎么会有空来呢?
船驶了十五分钟到西贡,海蓝得令人不置信,我带着小宇下海。美眷早已在搓麻将。
林游在我身边,我问他:“什么时候与方薇结婚?”
“结婚?呵是的结婚,要对一个女人表示最大的尊敬,还是与她结婚,我们是打算结婚的。”他说。
我让小宇抓住啊泡。我说:“要结快点结。”
他说:“真没想到,等了那么些年,找了那么些日子,她居然便是我身边接近的人,我太快乐了,简直没有时间想到结婚。”他笑。
“你们没有吵过架?”我说,“我是指恋爱期间。”
“没有,一次也没有。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是不是?”
“唔,”我说:“但是——”
“看!”林忽然说,“看那边的快艇!”
我转头过去。
一艘小小的快艇正咆哮地把一个滑水的女孩子拉上水面,那一刹那,她冉冉自水中升起,如一朵莲花生自水中,不到三秒钟她已经扬洒而去,水花四溅。维纳斯出世。
第五章
“美丽!”我说。
林大力拍一下水,“你知道那是谁?”
“谁?”我说,“你又认识?”
“自然,那是任思龙呀!”
我一震,再回头,刚好看见她随快艇兜了一个圈,放掉绳子,缓缓沉入水中,那么天衣无缝,仿佛她来自水,现在又回到水中,无牵无挂。我看得呆住在那里。
林已开始挥手,“思龙!”他喊叫道,“思龙!”
任思龙在水中听到他叫,向他挥挥手,快艇驶过来接她,她攀上去,快艇往这边驶来。
她月兑掉救生外套,用手拔头发,“你们在这里?”
“是,”林说,“精彩极了,思龙,在哪儿学的?”
“夏威夷,”她答,“比游泳容易。”
“上我们的船来坐。”
“有吃的吗?”’她笑问。
“有。”林士香什么都敢答应,“什么都有。”她看看驾快艇的年轻人,“我还有朋友呢。”
林豪爽的说:“不要紧,通统有份。”
任思龙笑,她为我们介绍。我于是知道快艇的主人是一个医生。他年轻、漂亮、健康,事业又有成就。
看,我早说过,不用担心,我心里不是没有酸味的。她比我们这群人当中无论是谁都更能干。难怪我们那傻表哥要靠边站。她眼里心里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有。
“我一会儿过来。”她说。
“好好。”林忙着应她。
我把小宇托上水面,他像小猴子般的爬上游艇。我与林跟着上去,用淡水洗了一把脸,套上外套。
林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出水芙蓉’了。”
我说:“芙蓉是什么花?我没见过。”
“用你的想象力,创作部主任。”林笑。
棒一会儿任思龙过来,她在泳衣外头加一件大得不得了的白衬衫,头发缠在头顶。大腿的皮肢是蜜色的。我别转头。她并没有与与人打招呼,小宇是船上惟一的孩子,他把芒果递过去,任思龙与她的医生朋友马上吃了起来。
我在一边瞧着,她全身似乎在发散适才吸收的阳光,水果汁滴在她嘴角,她正在留意听小宇说话呢,这不是营业部的任思龙。不不,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的眼睛闪闪生光,全神贯注地应付小宇,小宇在对她说什么呢,不少成年男人会妒忌他吧。
我现在明白表哥的意思了。任思龙的美丽不是静态的,把她的脸摄成呆照,她很平凡,但是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转身弯腰,都有优悠的味道,一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风姿,表哥早看穿这点,他的观察力远胜过我。
美眷叫,“扬名,削只苹果给我好吗?”
我把苹果给她,我跟她说:“苹果适合连皮整个吃。”
“真噜嗦。”她笑,“嗳,八万!”
风吹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暑天比往日都凉,风鼓动她宽大衬衫。她用手托着额头笑了,她洗净双手,把果皮扔掉,小宇竟然带着象棋,他向任思龙挑战。任的医生男朋友在一堆陌生人当中落落大方,微笑地观局,任时不时转头跟他说几句话,他是个出色的男人。
我很烦躁,我竟无法使我的眼光离开她。
她还不是那个任思龙,工作如疯子,干劲冲天,一身白衣服的写字楼奴隶。为什么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明白。
林与方薇形影不离的坐在船头讨论剧本。
其他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则在甲板晒太阳。
我过去取丙汁,回头,任思龙已经不见了。
我问小宇:“那位姐姐呢?”
“任姐姐与她的朋友走啦。”小宇说,“她真是好棋,杀得我片甲不留。爹,我的炮死死守住,她还是突破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