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听见别人说起她。
老周恨恨的说:“恶形恶相,老板说她平均工作时间是十五点八小时。又不算算我们摄影组一出去便两日两夜,胖子都变了瘦子。
每日工作十五点八小时。
我呢?我的责任是坐在那里听别人开会,有时候一天也不写一个字,但是我知道发生些什么,当然也开夜车,通扯是十小时吧,我委实不知道。老周说:“真够劲,大家斗办公时间长。”
我说:“最高兴的是老板。”
“大家一起拼命,”老周说,“我真不明白,怎么士气一下子扯高这么多。”
下午,玛莉告诉我,假期批准下来,我可以轻松一个礼拜。我说:“十天也不行?”
玛莉说:“别看着我,我是你的伙计,我不是你的老板。”
“一个星期也好,我可以去东京。
“替我带点发饰回来,波士。”玛莉说。
哼。
假期在星期一开始。
美眷很偷快,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没停。其实她以前到过东京,但是这次两夫妻同行,有个伴,心情自然不一样。
美眷说:“北海道或许还有雪。”
“滑雪?”我反问,“最闷了,一个星期,不学滑雪太闷,学又学不会,还是上东京买点衣服帽子送迭你那些三婶哪表妹哪同学哪。”
“最烦是你。”她说。
她又忙着把小宇小宙托给外婆。
我问:“索性叫外婆来住可好?大人动起来方便。”
“可是我爸爸又没人照顾。”美眷说。
小宇跑过来:“爹爹,我要买一把死光枪。”
“叫外公也一起来住。”
美眷笑,“哪里有这种事,你别吵,让我来安排好不好,噤声。”
“让你安排?”我反问,“你才安排不了什么。”美眷不服气,“你就会嘴巴硬,我又问你,去东京住哪里?”
“公司会代我订旅馆与机票,我可不担心。”我说,“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委当吧。”
结果是可以预测的,美眷什么也没做好,由孩子们的外婆出面,把小宇带回去照顾一星期,小宙则由佣人看管。
美眷永远决定不了任何事,这个小女人。
我带种爱情的语气责备她。
她笑,靠在我身边,“唷,怪我办事不力,又请问你,怎么见了身居要职的女人,害怕得那样?”
“我怕谁?”我反问。
“任思龙呀。”
我一呆,不响了。
“表哥仍在那里痴痴的等,任思龙现在连他的电话也不大肯接了,说没空。”
“表哥应知难而退。”我说。
“她是真的忙,表哥说去参观过她的写字楼。”
我哼一声。
我说:“你说编剧忙,我相信,每个字都要亲手写出来,又要开会,又要改本子。但营业部忙得那么厉害?那才怪,偶然一段时间是可能的,长此以往,我看没可能,她有助手、有秘书,具组合的机构不可能叫某一个人忙得要死。”
“你是说她根本不想见表哥?”
“当然是。”我说,“都是藉口,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藉口,我们就未免太笨了。”
美眷白我一眼。
我说:“护照在那抽屉中,请当心。”
“今天在领事馆排了几乎一小时队,那么多人去旅行。”她说。
我们启程时表哥开车送我们到机场。
表哥说:“回来的时候取了行李便叫我来接你们。”
“不用了。”我说。
表哥趁美眷走开的时候跟我说:“美眷很想你帮我做说客,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追求思龙,你不必勉为其难。”
我反而因他的体贴而不好意思,我说:“我根本没有见义勇为。”
表哥默默一会儿。
我看得出他心中的无奈,他的眼睛中有哀伤。
天呵,他是真的堕入爱河了。
我问:“你真的爱她?”
他点点头。
“是怎么发生的?”我问。
“你问过的。”
“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低声说,“她跟你是怎么认得的?”
“我们在校外保程中认识,我开始——”
“这我知道,我是说,是怎么进行到这种地步的?”
他苦笑。
美眷过来说:“时间到了,我们进闸口吧,我兴奋得要命。”
表哥说:“旅途愉快。”
我鼓励他说:“再继续打电话给她。”
“我不想她讨厌我。”表哥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至于惊震,这么一个有品德有学问的大男人竟会被爱情折磨得这样。
我想一想,“那么送花。”我说。
“她不在香港,出差去了。”表哥说,“要去几天。”
“到哪儿?”我问:“这么劲?”
“不知道,她秘书说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追到那个地方去。”我说。
“我请不到假。”他主。
我叹口气,“如果你爱得够深,丢了工作又何妨。”
表哥呆住,他拉住我,“扬名,你帮我问一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快。”
我说:“那边有公众电话,我替你打返公司去问。”
表哥拉着我便走。
美眷顿足,“你们怎么了?快上机了!”
电话接到玛莉桌上。
我说:“玛莉,限你十分钟查清楚,任思龙出差到什么地方,住什么酒店。我隔十分钟再打来问,不许别人用这个电话。”
玛莉连忙应“是”。
表哥的表情矛盾而复杂,他很沉默。
我低声说:“你可以想清楚,什么比什么重要,这是一项赌博,你未必必嬴得美人归,但如果这么做会令你开心,你不妨赌一记。”
我们的班机最后一次召集。美眷急得要命,直跳脚,嘀咕不停。
我再拨给玛莉。
玛莉真是好秘书,她清楚玲珑地:“任小姐出差三天,往东京,住第一酒店一三0四室,后天回来。”
我呆住了。
我与美眷也住第一酒店。
我放下电话。表哥迫切地看着我。
我说:“东京第一酒店一三0四室,你好自为之。”
美眷说:“喂,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对表哥说再见。
我们是最后上飞机的两个乘客,美眷直到缚上安全带才安定下来。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关部代订的,任思龙公费到东京,自然也是公关部代订。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问:“你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荡荡,我是小人,故此长戚戚。”
“不知你说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东京,我们叫计程车到酒店。
美眷说:“把任小姐找出来一齐吃饭。”她兴致勃勃,“他乡遇故知。”
我说:“过分,大家都不过旅行数日。”
美眷拿起话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帮着娘家的人。
电话接通了。
我想任思龙会有种做噩梦的感觉,怎么老摆月兑不了我们这家人。
美眷说:“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龙,是,我们渡假……七天。你怎么睡了?快点出来,大家逛银座去,然后吃饭。”
她把电话挂上,“约在大堂等,十五分钟。”
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说,“换双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脚痛。”
“一会儿见了思龙,请你客气点,”她抱怨,
“免得人家对表哥印象奇劣。
“关我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任思龙坐在大堂,她的头发梳在头顶,盘一个辫子髻。我对她的白衣白裤早已习惯,她穿着一双球鞋,没有化妆,她的脸陡然看像个玩倦了的孩子。
我们迎上去,道了声好。
美眷公款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龙的臂弯里,两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问:“这次开什么会?”
“广告公司邀请的。”
“玩得很开心吧?”美眷问,“最好了,公费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