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所认识,最不似孩子的孩子,便是蔷色。”
“我不觉得,像所有少年人一般,她的眼泪尚未流到脸颊,已经干掉。”
“也许转流到心底去变成暗流。”
“是吗,我没发觉。”
“她并非我亲女。”
“这我一早知道。”
绮罗微微笑。
利君轻轻问:“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你知道,对于你们,我永远祝福。”
利君深深吻她的手。
“也许,”绮罗温柔的说:“我的出现,就是为着要把你俩拉在一起。”
“不,你的出现,是要给我一段至美好的感情。”
绮罗紧紧拥抱他。
那一边,蔷色走进酒吧,坐到酒保跟前。
酒保看她一眼,“未满十八岁人士不得饮用含酒精饮品。”
蔷色给他看护照上出生年月日。
酒保笑了,“失敬失敬,这位小姐,想喝什么?”
蔷色毫不犹疑,“容易入口容易醉,醉死了犹自心甘情愿的是何种酒?”
酒保实时答:“香槟。”
“给我开一瓶。”
“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咄,我心如明镜。”
酒保连冰桶带瓶子递给蔷色,“别掉到海里去。”
蔷色坐在酒吧一角自斟自饮。
半晌,一个人找进来,看到她,连忙问:“你没喝醉吧。”
蔷色停睛一看,“没有。”
“那么,告诉我,我是谁。”
“钟藉良。”
“好好好,来,放下酒杯,告诉我,你为何泪流满面。”
“我预备喝完了去找你。”
“为什么?”
“酒可壮胆。”
这个年轻人一征。
蔷色说:“带我去你房间。”
“我哥哥在舱中。”
“那么,到我房间来。”
一个美少女作出这样的要求,婉拒简直是无礼,钟藉良硬着头皮扶起她。
“回房去洗把冷水面就好。”
他与她走向房间。
说也奇怪,蔷色的脚步相当稳,脸上带甜美笑意,一丝不觉异样。
进了房,她紧紧拥抱小钟,把嘴唇送上去。
钟藉良明知这是飞来艳福,感觉一如亲吻柔顿花瓣,可是来得太过突然,手足无措。
蔷色放开手,责怪地问:“你没有经验?”
他呆瓜似答:“我没有,你呢?”
蔷色颓然,“我也没有。”
二人啼笑皆非坐下。
然后蔷色歇斯底里笑出来。
小钟解嘲地说:“也许,我们需要更多酒精。”
“不,可否听其自然?”
“我是都市人,不知什么是自然。”
蔷色笑得前仰后合,翻倒在床上。
等到笑声停止,小钟搔着头皮,想再与她说几句话,一看,她已经睡着,正微微打鼾。
他也笑了。
他知道这美丽的女孩子心情不好,可是没料到她这次会如此失态。
他替她盖上一层薄被,悄悄离开舱房。
稍后他问兄长:“倘若有女投怀送抱,应该如何?”
他兄长已经廿一岁,头也不抬地说:“我劝你有便宜莫贪。”
他说:“谢谢你。”
第二天,蔷色来敲他门。
他笑说:“早,睡得好吗?”
蔷色与他走到甲板上,“昨夜真对不起。”
“你尚记得隔宵之事?”
“没齿难忘。”
蔷色例着嘴向他笑,色若春晓,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要待她没了牙齿,不知尚需几许年。
钟藉良想,出了洋相也值得,能叫她没齿难忘是难得的。
他握着她的手。
她满不好意思地挣月兑。
“为何如此不安?”
“家里有事,令我烦躁不已。”
“先把陆上地址告诉我,以便日后可以联络。”
他似有预感。
当天中午,陈绮罗昏睡未醒,经过船上医生检查,决定把她用直升飞机送上岸诊治。
他们走得十分忽忙。
在尼斯逗留一天,便乘飞机返家。
蔷色没有向钟藉良话别。
晚上,他与船长吃饭时才得知这个消息。
因此他份外珍惜手上的地址。
可是钟家住纽约长岛,千里迢迢,如何再发展这段友情?
“到家了。”绮罗疲乏地说。
蔷色这才知道,电影或小说中,病人垂危还不住说话真是艺术夸张。
原来讲话需要那样大的力气,而陈绮罗已经气息微弱。
断断续续,她也道出心中意思。
“有一位友人,”她说:“母亲逝世后始终不能释然,一夜,被犬吠吵醒,她启门,泪流满面,大声问:“妈妈,是你吗,是你吗”。”
蔷色很小心地伏在她身边聆听。
停了很久,陈绮罗说下去:“我不会回来,你不用开门唤我。”
她辞世那天,差数日才到三十八岁。
蔷色伤痛,精神恍惚,握住绮罗的手良久不放,两只手部瘦骨嶙峋,一时不知是谁的手。
接着一段日子,她整晚起床。
她听见声响,继母房中有人。
她推开房门,看到绮罗与父亲正坐在床沿聊天,看到她,拍拍床褥,“蔷色过来。”
蔷色进房去,看到父亲头发乌黑,十分年轻,再低头看自己双脚,发觉穿着双小小黑色漆皮鞋,原来她还是小孩。
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睁大眼睛半晌,前尘往事,才沓沓回转。
天蒙蒙亮起来,在这个时分,蔷色决定去美国东岸升学。
利佳上已搬回他自己的家去住,绮罗患病好似已有十年,其实不,头尾只得十九个月。
有事他才约蔷色会谈。
他迅速消瘦,不到一个月,已去掉一半多余脂肪。
神情镇定,只在他眼睛里可以找到一丝哀伤。
他们谈论绮罗,如说及一个远方的朋友。
“她对钱财视作身外物。”
“是,从来不是拥物狂,这点值得学习。”
“她有一个奇怪的心愿,她同我说,她希望可以走回时间隧道,去同少年时的自己做朋友。”
蔷色微笑,“那自然是没有可能的事,稍后,她找到了我,她说我像她,所以深爱我。”
大家都笑了。
“她有无入梦?”
“没有,你呢?”
“也没有。”
“她一早说明不会来看我们。”
“绮罗不似这般无情之人。”
“已去到另外一个更好的地方,还回来干什么。”
“不想念我们吗?”
“将来总会见面。”
蔷色亲自办理入学手续。
一百日过后,她才去理发,接着除下素服,不过,她最常穿的衣物是白与深蓝,无甚分别。
她把头发剪成小男孩那样,省时省力,不用花时间打理。
利佳上外型变化比她更大,他已恢复到从前模样,蔷色知道他也在康复中。
利君自嘲:“看,身体如气球,一收一放,相差三十公斤。”
“医生怎么说?”
“要小心饮食,不能再有第二次暴涨。”
蔷色笑得弯下了腰。
利佳上看着她如花一般的笑靥,怔住半晌。
年经的生命又渐渐恢复生机。
“学校方面怎么说?”
“欢迎我加入大家庭。”
“你那成绩真无往不利。”
“是,学校看分不看人,社会看钱不看人。”
利佳上十分困惑,“什么人看人?”
蔷色答:“恋人。”
利佳上说:“可是恋人往往看错人。”
“所以你说惨不惨。”
半晌蔷色站起来,“我去问妈妈可要外出吃饭。”
谈得忘形,一时忘却继母已经去世,话一出口,立刻察觉,不禁恻然。
饼两日,蔷色刚起床,在盘点升学行李,听见有人按铃。
她似有预感,连忙摔下纸笔跑出去阻止佣人开门,已经来不及。
方国宝女士已经站在她面前。
方女士若无其事坐下,吩咐女佣:“给我一杯黑咖啡。”
蔷色一时不知是厌恶还是悲伤。
方女士说:“听说你承继了八位数字,做得很好呀,若不是我提点你,你也不会知道怎么做,服侍她那么多年,都是你应得的。”
蔷色握着拳头。